177章
新曆118年的寒冬，將加斯庭廣袤的土地凍成了一塊鐵板。
風卷著雪沫，刮過荒蕪的田野和死寂的村落，也刮過一座座戒備森嚴的城池。
在這片被魔族鐵蹄和叛徒陰影籠罩的土地上，一場旨在撕裂魔族占領區的淩厲反擊，即將引爆一連串石破天驚的巨響。
鐵靴城，這座矗立於艾森貝格地區東緣的軍事要塞，因其外形似一隻巨大的鐵靴而得名。城牆由厚重的青石壘砌，常年被風雨侵蝕出斑駁的痕跡，此刻在陰沉的天空下，更顯肅殺。
城內駐守著加洛林第二軍團下屬的五千士兵，以及一支百人規模的魔族瑪門軍團小隊——他們是監視者，也是定心丸。
此刻的鐵靴城正沉浸在一種虛假的安寧之中，他們不會想到在幾個小時後，這裡將成為鐵與血的戰場。
城牆之上，加洛林公國與魔族的旗幟並列飄揚，在寒風中發出單調的嘩啦聲。
守軍大多縮在城牆後躲避著刺骨的寒意，隻有少數哨兵無精打采地巡視著。他們絕不會想到，死亡正從一條被遺忘的古老通道，悄然逼近。
畢竟，再堅固的堡壘，也怕從內部蛀空。
深夜，萬籟俱寂，隻有寒風掠過垛口的嗚咽。
鐵靴城東南角，一段早已被淤泥和雜物堵塞多年的古代引水渠入口處，此刻正進行著無聲而激烈的作業。
魯登道夫親自督陣。
這位以嚴謹和冷峻著稱的老將，此刻正矗立在寒冷的夜風中，唯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迫人的精光。
他的身邊，是居魯士第一、第二軍團的精銳，共兩萬勇士。
他們沉默著，用特製的工具、甚至用雙手，一點點清理著渠道內的淤積物。泥漿沾滿了他們的衣甲，寒冷侵蝕著他們的肢體，但沒有人抱怨，隻有粗重的呼吸和泥土挖掘的窸窣聲交織。
“快，再快一點！”魯登道夫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在天亮前，我們必須像毒蛇一樣，鑽進鐵靴！”
經過數十個小時不眠不休的清淤，考驗的不僅是體力，更是意誌。當第一名士兵終於確認前方暢通，可以潛入城內時，魯登道夫緊繃的臉上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放鬆。
“元帥，最後一段淤塞已疏通。古代引水渠的入口就在前方山穀，出口直達鐵靴城內廢棄的舊水門。”副官低聲彙報，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激動，“根據前方偵查確認，舊水門附近守備極其鬆懈，僅有幾個老弱的士兵看守。”
魯登道夫微微頷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波動，唯有鏡片後的目光閃過一絲寒芒。他抬起手，輕輕一揮。
“按計劃行動。製造混亂，摧毀一切！讓火焰和爆炸，成為我們獻給叛徒和魔族的見麵禮！”
沒有慷慨激昂的動員，隻有最簡潔的命令。
兩萬名居魯士士兵，迅速而有序地分成數股，悄無聲息地湧入那條早已被世人遺忘的古代引水渠。
渠道內陰暗、潮濕。
冰冷的泥水沒過小腿，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士兵們咬著牙，依靠著微弱的火把光芒，默默前行。空氣中彌漫著腐朽和死亡的氣息，但沒有人退縮。他們心中燃燒的，是家園被毀、親人罹難的刻骨仇恨，是重歸故土的熾烈渴望。
勃蘭登堡撤退時的屈辱，沿途所見被魔族和叛徒蹂躪的慘狀，早已將他們的意誌錘煉得比鋼鐵更硬。
數個小時的艱難跋涉，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
當先頭部隊終於看到前方透出的微弱天光，以及那道鏽跡斑斑的舊水門柵欄時，所有人的心跳都驟然加速。
“動手。”帶隊軍官壓低聲音命令。
幾名身材瘦小卻異常靈活的士兵迅速上前，用特製的工具和浸了油的麻布，悄無聲息地處理著鏽死的門軸和鎖鏈。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哢噠……”一聲幾乎細不可聞的脆響，在寂靜的渠道內卻如同驚雷。
鏽死的門閂被撬開了！
沉重的鐵柵欄被緩緩推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帶著城市汙濁氣息的空氣湧入渠道。
居魯士士兵們如同掙脫牢籠的猛虎，魚貫而出！他們迅速占據了舊水門附近堆滿雜物的角落，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鐵靴城內，一片“祥和”。
遠處主街隱約傳來市井的喧囂，更襯得這片廢棄區域死寂得可怕。
正如情報所述，這裡的守備形同虛設。
魯登道夫最後一批走出渠道，他站在陰影中，迅速觀察了一下環境，隨即下達命令：“按預定方案，製造最大混亂！焚燒、爆破，不留餘地！讓叛徒和魔族，在恐慌中毀滅！”
“為了居魯士！”
低沉的怒吼在士兵們胸中回蕩，隨即化作一道道黑色的閃電，撲向城中各個關鍵節點！
鐵靴城的寧靜，在那一刻被徹底打破！
首先是城東的軍械庫方向，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衝天的火光裹挾著濃煙直上雲霄，存放著大量弓弩箭矢和部分老舊盔甲的庫房在劇烈的爆炸中化為廢墟，破碎的兵器和人體殘肢被氣浪拋向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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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位於城中心的糧倉區域也燃起了熊熊大火！乾燥的糧草遇火即燃，火借風勢，迅速蔓延，將半邊天空都映成了詭異的橘紅色。空氣中彌漫開穀物燒焦的糊味和皮肉燒灼的惡臭。
幾乎是同時，多處守軍營地遭到了居魯士死士的突襲！他們利用對巷道地形的熟悉，畢竟部分士兵本就是鐵靴城本地人——他們分成小股，四處縱火，狙殺軍官，製造著最大的恐慌。
“敵襲！是帝國的軍隊回來了！”
“城破了！帝國打回來了！”
“快跑啊！”
淒厲的警報聲、爆炸聲、喊殺聲、哭嚎聲、建築物倒塌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瞬間將鐵靴城變成了沸騰的煉獄！
此時的加洛林士兵大多還在營房休息或是在城頭巡邏，突如其來的打擊讓他們完全懵了。
許多士兵甚至連鎧甲都沒來得及披掛，就拿著武器驚慌失措地衝出營房，然後被不知從哪裡射來的冷箭或撲來的居魯士士兵砍倒。
那支魔族小隊確實展現出了遠超人類士兵的強悍個體戰力。
他們穿著厚重的鎧甲，揮舞著造型猙獰的武器，在混亂中試圖組織反擊。
一名魔族小隊長咆哮著，用戰刀連續劈翻了三四名衝上來的居魯士士兵，綠色的魔血和紅色的鮮血混合在一起，濺滿了他的胸甲。
“結陣！向我靠攏！殺掉這些卑賤的人類！”魔族小隊長嘶吼著，試圖收攏附近的加洛林士兵。
但是，恐慌如同瘟疫，早已摧毀了加洛林軍隊的指揮體係。
加洛林守軍的指揮官，一位名叫拉法爾的伯爵，此刻麵色慘白，手足無措。眼前的混亂和破壞規模，遠超他的想象。火光映照著他驚恐扭曲的臉，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完了！帝國打回來了！居魯士的軍隊打回來了！這是大規模反攻！”
他一把抓住身邊同樣慌亂的副官，嘶聲吼道：“快！快派人去艾森貝格！向盧庫魯斯大人和德波旁大人求援！告訴他們，鐵靴城遭到帝國和居魯士軍隊的主力進攻，危在旦夕！快去！！”
求援的信使帶著拉法爾誇大其詞的緊急軍情，倉皇衝出了陷入火海的鐵靴城，快馬向著艾森貝格方向狂奔。
而他們帶走的，不僅是求救信息，更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判斷。
……
艾森貝格，這座居魯士邊境的重要城市，如今已成為魔族及其仆從軍在西部戰線的重要樞紐。
城牆高厚，魔族戰旗與加洛林、皮亞斯特的旗幟並列飄揚，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魔族大將盧庫魯斯坐鎮於此。
他也是一位典型的“神族至上論”擁護者，他紫色的眼眸中總是帶著對人類的蔑視與天生的優越感。
在他眼中，人類，無論是帝國還是那些加斯庭叛徒，都是劣等種族，是隻配匍匐在神族腳下的螻蟻。
即便陽平關失利，穿雲關受挫，他也堅信那隻是人類僥幸和神族暫時的疏忽。帝國？早已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他根本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人類還有能力組織起如此規模的反攻。
因此當鐵靴城的求援信使狼狽不堪地衝進大殿，匍匐在地，聲淚俱下地報告“帝國和居魯士大軍反攻，鐵靴城即將失守”時，盧庫魯斯正在品嘗著來自伊特魯的葡萄酒。
“拉法爾那個蠢貨。”盧庫魯斯嗤笑一聲，揮了揮手，像是驅趕蒼蠅一般，“帝國？他們現在就像一隻被嚇破膽的兔子，縮在長安京和穿雲關瑟瑟發抖，居魯士更是被打得放棄故土，哪來的兵力反攻鐵靴城？不過是小股流寇或者居魯士的殘兵敗將在垂死掙紮罷了。”
他根本不信——以帝國的現狀，能守住現有防線已是奇跡，主動進攻？簡直是天方夜譚。
然而，就在他準備將此事拋之腦後時，又一名傳令兵衝了進來。
這名傳令兵並非加洛林人，而是一名真正來自瑪門軍團的魔族士兵，他身上帶著傷，鎧甲上沾滿煙塵和凝固的綠色的血液。
“盧庫魯斯大人！”魔族傳令兵單膝跪地，“鐵靴城遭遇不明身份軍隊突襲，攻勢猛烈！我軍小隊陷入苦戰，對方戰術刁鑽，破壞力極強！絕非普通流寇！城內多處要害被毀，局勢十分不利！”
這名魔族士兵的證詞，與拉法爾充滿恐慌的求救信內容相互印證，終於讓盧庫魯斯那傲慢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紋。
他微微坐直了身體，紫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慮。
魔族士兵的彙報，他不得不重視。難道真的不是流寇？可帝國哪來的兵力？
是盤踞在上河郡的那些殘兵敗將？還是那個在西北和伊特魯攪風攪雨的炎思衡，把手伸到這裡來了？
各種念頭在盧庫魯斯腦中飛速閃過。
他性格高傲，但並非完全無腦，否則他也坐不上總指揮的位置。鐵靴城地理位置重要，一旦有失，不僅會切斷艾森貝格與後方的部分聯係，更會對軍心士氣造成打擊。
“德波旁大元帥到！”門外侍衛高聲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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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加洛林公國的最高軍事指揮官，大元帥德波旁快步走入殿內。
他是一位年約五旬的老將，穿著華麗的加洛林元帥服，臉上帶著征戰多年的風霜，但眼神深處卻難掩一絲作為仆從軍將領的審慎與卑微。他顯然也收到了來自鐵靴城的消息，臉上帶著凝重。
“盧庫魯斯大人，”德波旁躬身行禮，“鐵靴城情況危急，拉法爾並非無的放矢之人，恐怕……”
盧庫魯斯打斷了他，冷冷道：“即便不是流寇，最多也不過是北加斯庭那些喪家之犬，勾結了帝國的小股部隊前來騷擾。成不了氣候。”
他沉吟片刻，出於穩妥起見，還是做出了決定：“德波旁，你親自率領加洛林第二、第三師團，共六萬人，立刻趕往鐵靴城支援。記住，你的任務是擊潰敵軍，穩定局勢，然後立刻返回。艾森貝格才是根本，不容有失。”
盧庫魯斯最終還是低估了對手的決心和規模，他認為派出六萬加洛林軍隊，足以應付任何“騷擾”。他甚至沒有動用魔族主力軍團的打算，在他心中，用人類仆從軍去對付人類，這足夠了。
“是！大人！”德波旁心中雖有些不安，但不敢違抗盧庫魯斯的命令，立刻領命而去。
看著德波旁離去的背影，盧庫魯斯冷哼一聲，重新靠回椅背，端起一杯如同鮮血般殷紅的美酒，輕輕搖晃著。
“人類……終究是愚蠢而懦弱的生物。就算給他們機會，也翻不起什麼浪花。”他低聲自語，紫色的眼眸中滿是睥睨與自信。
就在德波旁率領六萬加洛林大軍浩浩蕩蕩開出艾森貝格之時，他們絕不會想到，一張死亡之網，早已在前方名為“泣血穀”的險要之地悄然張開。
泣血穀，地勢如其名。兩側是陡峭的山崖，中間是一條相對狹窄的通道，蜿蜒曲折，形如一道巨大的傷口。傳說古代曾在此爆發慘烈大戰，鮮血浸透穀地，故而得名。
此刻，山穀兩側的密林和岩石之後，北晉的遊騎兵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師團，共四萬精銳，正屏息等待。
張文遠與張儁乂，並肩立於一處視野極佳的隱蔽觀察點。
張文遠一身輕甲，虎目之中精光閃爍，充滿了躍躍欲試的戰意。
他摩挲著腰間的刀柄，咧嘴笑道：“儁乂，看來魯登道夫那邊乾得不錯，魚兒上鉤了！”
張儁乂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山穀入口方向，沉聲道：“看他們的旗幟，估計兵力在我們之上。不可大意。此戰關鍵在於‘快’和‘狠’，我們一定要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迅速結束戰鬥。”
他轉頭對身後的傳令官低聲道：“傳令下去，所有火槍手、弩手、炮兵，檢查武器，聽我號令！沒有命令，誰也不準暴露！”
山穀中一片死寂，隻有寒風穿過石縫發出的嗚咽聲，如同亡魂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