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的雨連下了三日。
今早剛收到的南京急報,都洇出了水痕。
“聯虜平寇聯合清軍對抗李自成)……”
陳子龍的手指重重叩在案幾上。
青瓷筆洗裡的墨汁濺出幾點,落在《孫子兵法》的書頁上。
“馬士英竟真敢把這八個字寫進國本策裡!”
鄭森捏著那張皺巴巴的急報,紙頁邊緣被雨水泡得發軟。
報信上寫著:“閣部議決,遣左懋第為使,攜白銀十萬兩、錦緞千匹北使,約清人共擊闖賊。”
字跡在“清人”二字處劃破了紙,顯是寫時手在發顫。
“左懋第……”
鄭森想起這位明末著名的“鐵骨禦史”。
曆史上他北使被扣押,寧死不降,最終殉國。
可此刻,這位忠臣即將踏上的,卻是一條用幻想鋪就的絕路。
“他們真以為多爾袞是能講道理的主?”
窗外傳來茶肆的說書聲,被雨聲濾得模糊:
“……那闖賊李自成,被吳三桂勾結清兵趕出北京,正一路西逃呢!咱們南京朝廷,這是要聯著天兵天將,把反賊趕儘殺絕……”
說書人拍著醒木,引得一陣喝彩。
陳子龍猛地推開窗。
冷雨夾著風灌進來,瞬間吹散了書房裡的墨香。
“天兵天將?”
他望著巷口那幾個縮在廊下啃黴餅的流民,聲音裡淬著冰。
“他們可知,清人幾日前就在山東開始‘圈地’?濟南府的農戶被趕到凍地裡,家裡的耕牛被清兵牽走當軍糧,這就是他們要聯合的‘友邦’!”
鄭森想起穿越前看過的《清世祖實錄》。
順治元年十二月,清廷正式頒布圈地令:“圈占近京各州縣民人無主荒田,及明國皇親、駙馬、公、侯、伯、太監等死於寇亂者田產”。
實則連有主良田都照圈不誤。
那些此刻受東林黨蠱惑的百姓,若知道幾年後江南也會遭此劫難,不知還能否笑得出來。
“先生還記得天啟年間的‘遼餉’?”
鄭森將急報折成方塊,一副不把朝廷當回事的樣子。
“當年朝廷為抗後金,每畝加征九厘,百姓活不下去才跟著李自成反。如今要聯虜,這十萬兩白銀、千匹錦緞,不從百姓身上刮,從哪來?”
他指尖點在海圖上的“蘇州”二字:“陳家的布莊,上月是不是又被加征了‘協餉’?”
陳子龍臉色沉了沉。
上月蘇州知府下了文書,凡織戶月產超百匹,加征三成“平寇捐”,名義是資助江北軍餉,實則大半流入馬士英的私庫。
陳家七十二座作坊,單這一項就多繳了五百兩白銀。
“苛政猛於虎,可如今這朝廷,是要養著另一頭更凶的虎。”
陳子龍關上窗。
雨水順著窗欞流下,在案幾上積成小小的水窪。
“他們以為借清兵之手滅了闖賊,就能偏安江南?忘了當年徽宗聯金滅遼的下場了?”
鄭森心中一動。
陳子龍果然與那些空談義理的東林士子不同,他看曆史,看的是活生生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