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論語》封麵。
這位天啟七年的舉人,來江陰五年,見慣了士紳們空談。
卻第一次聽見有人把說得像般實在。
他忽然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力量:鄭公子若真能護江陰百姓,厚敦願攜文廟生員為公子效力。他們雖手無縛雞之力,卻能識文斷字,登記戶籍、核算糧草總還能做。
這話讓閻應元猛地轉頭。
他素來覺得這些酸儒隻會之乎者也。
卻忘了馮厚敦去年冬天,正是帶著二十個生員,用文廟的香爐當鐵鍋,給流民熬了三個月粥。
那些書生凍裂的手指握著木勺分粥時,竟比縣衙的差役更有章法。
馮先生有所不知。鄭森忽然看向閻應元,目光帶著穿越者特有的清明。
令堂的咳疾,我聽底下的人說,徽州葉氏或許有法子。
閻應元猛地站起,帶翻了身後的竹凳。
他母親的肺疾拖了三年,江陰的郎中都說藥石罔效。
沒想到這素未謀麵的公子竟知道此事。
葉氏?是新安學派的那個葉氏?他聲音發顫。
那可是連宮中太醫院都要請教的醫學世家,尋常百姓連見一麵都難。
家父與葉氏有舊。鄭森從懷中取出枚青瓷藥瓶,塞到閻應元手裡。
這是泉州帶來的川貝,先讓伯母試試。三日後,我讓甘輝備船,送先生和伯母去徽州。
瓷瓶觸手微涼。
閻應元指腹摩挲著瓶身。
忽然想起昨夜母親咳得喘不上氣時,自己隻能用粗糙的手掌給她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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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他打跑的稅吏、克扣他俸祿的知縣,此刻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隻有掌中藥瓶的涼意,真實得讓人心頭發燙。
公子要我等做什麼?閻應元的聲音比來時沉了八度。
他腰間的鏽刀仿佛也感應到主人的決心,刀鞘輕顫著發出細碎的嗡鳴。
鄭森將那幅城防圖重新鋪開。
朱砂標注的薄弱點在晨光裡格外刺眼。
閻先生熟習軍務,可掌鄉勇操練;馮先生善聯絡士民,可管糧草登記;陳先生精於冶鐵,負責打造軍械。
他指尖劃過西門甕城的排水道。
這裡要加派二十人值守,去年流寇就是從這兒進來的。
馮厚敦忽然笑了,從懷中掏出那半塊麥餅,掰成三份:看來往後,我等要靠鄭公子的糙米度日了。
他將最大的一塊遞給閻應元。
這位剛直的武將接過時,指腹不小心蹭到了馮厚敦袖口的香灰。
靠鄭森拿起最小的一塊麥餅。
粗糙的麩皮剌得舌尖發疼,卻帶著久違的踏實感。
是一起掙。商會的票號下個月在江陰開分號,鄉勇的餉銀每月初一憑票支取,一分不少;陳家鐵坊的工錢,用新米折算,糙米兩鬥頂一錢銀子。
閻應元忽然想起自己被摘印那天,百姓湊了三十文錢給他送行。
銅錢上還沾著泥垢。
那時他便想,若有朝一日能讓這些銅板不再沾泥,能讓百姓握著錢票也敢挺直腰杆,就算拚了這條命也值。
閻應元將麥餅塞進嘴裡。
粗糲的口感嗆得他眼眶發紅。
某這條命,鄭公子拿去。
馮厚敦輕輕放下茶盞。
青色官袍的下擺掃過地上的艾草,揚起一陣清苦的香氣。
文廟的三十七個生員,明日就能來報到。
他忽然想起那些孩子凍裂的手指握著毛筆的模樣。
他們雖寫不好策論,卻能把賬算得清清楚楚。
院外的晨霧漸漸散去。
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落在三人身上。
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此刻,閻應元、陳明遇、馮厚敦正低頭看著同一張圖紙。
討論著如何用團鋼法鍛造犁頭,如何讓票號的紙鈔能換得三升新米。
這些在史書裡隻會留下二字的名字,此刻正為了最樸素的生計算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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