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城的暮色裹著血腥氣。
左良玉的中軍大帳裡,燭火被穿堂風卷得搖搖欲墜。
“咳——咳咳——”
錦帳裡的咳聲突然急促起來,撕裂了帳外的死寂。
左夢庚猛地掀開帳簾。
看見父親枯瘦的手指正死死摳著床沿,喉間湧出的暗紅血沫浸透了錦被。
這位縱橫湖廣十餘年的“楚帥”,此刻胸腔裡的痼疾已難壓製,連泉州來的參茶都壓不住了。
“爹!”
左夢庚撲過去時,甲胄上的銅釘刮擦著床架。
他今年剛滿二十,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
八個月前才從南京國子監趕回軍中,此刻卻要麵對這座即將崩塌的軍山。
左良玉艱難地轉動眼珠。
渾濁的視線掠過兒子慌亂的臉,最終落在帳角那幅《江漢布防圖》上。
圖上武昌到九江的航線被朱砂描了三道。
那是他經營十年的根基,如今卻成了催命符。
“夢庚……”他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朽木,“找……找鄭森……”
左夢庚愣住了。
鄭森,那個泉州海盜的兒子。
四個月前還在江南用棉布和票號攪動風雲,父親為何要在此時提他!
“爹,黃禦史說……”
“這一次,彆聽那奸賊的!”
左良玉突然拔高聲音,血沫噴濺在兒子臉上。
“他想賣了我們……換清狗的頂戴!”
帳外傳來靴底摩擦地麵的聲響。
黃澍那身緋色官袍的影子被燭火投在帳布上,像隻伺機而動的狐狸。
這位崇禎十年的進士,去年還在南京痛罵馬士英是“閹黨餘孽”。
此刻卻攥著多爾袞的密信,站在帳外等著收屍。
“少帥!”
黃澍的聲音隔著帳布飄進來,帶著刻意拿捏的悲戚。
“都察院的塘報到了,阿濟格王爺已過徐州,說隻要少帥獻城,九江總兵的位置……”
“滾!”
左夢庚猛地拔劍,劍刃劈在帳杆上,震落的灰塵嗆得他直咳嗽。
黃澍的影子僵了僵。
隨即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左夢庚知道,這人定會去聯絡那些早就心懷鬼胎的將領。
就像當初他攛掇父親“清君側”一樣,總能找到貪婪的人追隨。
左良玉的呼吸漸漸微弱。
枯手抓住兒子的手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記住……軍鎮不能散……鄭森……需糧草……我們有兵……互相……依仗……”
話音未落,那隻曾揮斥過八十萬大軍的手,重重垂落在床榻上。
帳外的更鼓聲恰好敲過三更。
九江城的譙樓上傳來第一聲雞啼,撕破了這亂世裡又一個血腥的黎明。
左良玉,山東臨清人,明末著名將領。
早年在遼東從軍,後參與鎮壓農民起義,逐漸擁兵自重,成為南明弘光政權“江北四鎮”之外最具實力的軍事力量。
但其軍隊紀律渙散,劫掠成性,與南明朝廷關係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