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裡突然站起密密麻麻的人影,手裡的火銃口都冒著煙。
為首的漢子戴著鐵製的八板帽,甲胄上的銅釘擦得鋥亮,正是閻應元。
濟爾哈朗!閻應元的吼聲震得茅草發抖,你以為鄭公子真會放你走?
他身後的洪旭舉起了令旗,這原是鄭氏商號的賬房先生,此刻卻像握著算盤般精準地揮動旗幟。
令旗是用蘇木染的紅綢,在空中劃出三道弧線,兩側丘陵後的伏兵立刻動了起來,手裡的鐵盾在陽光下連成一片冷光。
這些盾牌都是鄭氏鐵坊用澳門進口的生鐵打造的,包著兩層硬木,能擋住八旗兵的強弓。
濟爾哈朗的親兵立刻結成圓陣,長矛對外,弓手在內,動作行雲流水——這些滿八旗的精銳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哪怕隻剩三百人,依舊透著股悍不畏死的殺氣。
放箭!
濟爾哈朗吼道,弓弦聲瞬間蓋過風聲,箭矢像雨點般射向丘陵。
閻應元麾下的鄉勇早有準備,紛紛舉起鐵盾,箭矢撞在盾麵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李本深!發什麼呆!洪旭突然轉頭,對著右側丘陵吼道。
那裡的伏兵遲遲沒有動靜,為首的李本深正攥著刀柄發抖。
他隨高傑出戰時,見過滿八旗的厲害——當年在山海關,他親眼看見鑲黃旗的披甲兵踩著明軍的屍體衝鋒,那些人仿佛不知道疼,就算被砍斷胳膊,嘴裡喊著滿語也要撲上來咬人。
此刻濟爾哈朗的親兵雖然人少,那股狠勁卻和當年一模一樣。
李將軍!
洪旭的聲音帶著警告:鄭公子說了,拿下濟爾哈朗,你欠商號的五千兩餉銀一筆勾銷,還送你鬆江百畝棉田!
磨蹭什麼!左側的王允成忍不住了,揮刀指著圓陣,咱們人多,怕他個鳥!
李本深攥著鐵刀柄,手心的汗把紋路浸得發滑。
放箭!
閻應元的吼聲從左側丘陵炸響時,李本深的刀還懸在腰側。
洪旭的令旗第三次劈過天際,紅綢子扯成道血痕,右側丘陵的三百伏兵卻釘在原地。
人人都盯著李本深的後背,等他那聲遲來的號令。
就在這眨眼的猶豫裡,濟爾哈朗動了。
這位努爾哈赤之侄、從薩爾滸屍堆裡爬出來的鐵帽子王,此刻像頭嗅著生路的瞎眼猛虎。
他的親兵瞬間繃成楔形陣,前排盾手的甲胄上還掛著三江口的淤泥,後排弓手踩著同伴的腳印放箭,箭矢織成密網,直撲李本深陣前的慌亂人影。
蠢貨!
洪旭在左側丘陵急得跺腳,令旗杆被捏得發顫。
李本深後頸的冷汗順著脊梁溝往下淌,涼得刺骨。
他看見最前的滿洲披甲兵已衝到十步外,那人甲胄縫隙裡夾著半片明軍號服的棉布,被風刮得像麵破旗。
殺!給老子殺!
麾下士兵慌忙舉銃,火繩還沒燒到藥池,滿洲親兵的長矛已刺穿最前排兩人的胸膛。
矛尖帶著風聲,捅進皮肉時發出的悶響,血順著矛杆往下滴。
濟爾哈朗跟在陣後徒步衝鋒,戰馬早在三江口陷死,甲胄上的銅釘掉了大半,可每一步都踩著股拚命的狠勁。
他看準李本深陣腳的亂處,刀尖直指人群最疏的缺口。
衝去麒麟門!
濟爾哈朗的吼聲裹著血沫,身後閻應元的追兵已近,左側王允成的鐵盾陣正在合圍,眼前這道被猶豫撕開的口子,是唯一的生路。
三百親兵像股黑流順著缺口湧出去。
有個十六七歲的巴牙喇被砍中腿彎,摔倒時仍死死抱住對方腳踝,用滿語喊著王爺快走,直到三把刀同時劈在他後頸,血濺得李本深滿臉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