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的晨光剛漫過聚寶門城樓時,鄭森已坐在原南京戶部的公案後。
案上攤著四份疆域圖,江南的水網用靛青描過,福建的山地染著赭石,江西的丘陵泛著藤黃,廣東的海岸線則勾著朱砂。
這是鄭氏如今實際掌控的地界,勉強蓋住大明半壁江山的破洞。
“傳下去,開印。”
鄭森的指尖叩在案首那方“吳王之寶”上,玉印邊角的圓潤磨痕還帶著新刻的生澀。
陳永華捧著文房四寶上前,原本商號用來記錄賬簿的宣紙,如今卻要承載新朝的政令。
文臣名單第一個念出的是陳明遇:“授內史令,總掌戶籍、田賦。”
陳明遇出列時,甲胄上的霜氣還未散儘。
他接過委任狀,指尖掃過“戶籍”二字,忽然想起揚州城破時,那些被韃子用長矛挑在城牆的百姓,他們到死都沒在官府名冊上留下過像樣的名字。
“李寄,授司勳郎,主科舉、薦舉。”
穿青布長衫的李寄躬身接旨,他袖中藏著份經世學堂的學生名冊,那些算學比八股好的少年,終於有了出頭的路。
“錢謙益,授禮部尚書兼領江南學政。”
錢謙益的朝服是新做的杭綢,比前明的紵絲更挺括。
他接過委任狀時,目光落在“學政”二字上,忽然想起東林書院的匾額。
那匾額去年被阮大铖的人砸了,或許該讓商號的木匠去修修。
武將的任命在演武場宣讀。
閻應元接“江南提督”印時,鐵手套撞在印盒上,發出金石相擊的脆響。
他麾下的三千親兵,半數是江陰死士,此刻正摩挲著腰間的鄭氏銃,那銃身刻著“保甲互助”的字號,是用商號鐵坊的新鋼料造的。
“鄭芝龍為福建總督,仍領泉州商號。”
當甘輝念出這道任命時,校場東南角的福建兵卒突然挺直了腰。
鄭森望著他們腰間的船錨令牌,想起父親上個月送來的信,說要在廈門開新的造船廠,船模卻遲遲沒送到。
鄭芝龍總在算自己的賬。
更遠處的公告欄前,生員們正抄錄新頒布的《職官俸祿考》。
上麵寫著:文臣月俸最低五兩,另發棉布兩匹;武將加發銃彈三十發,戰馬草料由商號馬場供給。
有個落魄秀才邊抄邊笑,他前明時做教諭,一年俸祿不夠買件像樣的棉袍,如今竟能領到鄭氏商號的“月例布”。
但真正的難題在南京城外。
三日後,錢謙益帶著陳子龍巡視蘇州,看見的仍是半荒的稻田。
鄉紳們捧著賬簿跪在路邊,上麵記著“勳貴舊田”“軍戶屯田”“隱匿黑田”,密密麻麻。
“吳公有令,查田畝者,用商號的‘方步繩’,一尺一寸都要量實。”
陳子龍展開一卷新製的皮尺,上麵燙著船錨標記。
隱匿田產者,罰沒入官;主動申報者,三年商稅減半。
人群裡突然有人喊:“那鬆江的織戶,能憑織機抵稅嗎?”
錢謙益轉頭,看見個穿藍布短褂的漢子,手裡攥著王鎬改良的紡車圖紙。
這才想起鄭森臨行前的囑咐:“得讓他們看見實實在在的好處。”
他讓人取來《商稅新則》,用朱筆圈出“織機每架年繳布兩匹,可抵雜役”的條款。
那漢子盯著朱圈,突然對著南京方向磕了個頭,額頭沾著的泥點濺在圖紙上。
變故發生在第七個傍晚。
快馬從浙東奔來,騎士的甲胄染著血,手裡舉著的信鴿腿上,綁著張皺巴巴的桑皮紙。
陳永華拆信時,手指抖得厲害。魯王朱以海在寧波稱帝,改元“監國”,錢肅樂、張名振、王之仁皆列班臣屬。
消息傳到南京,氣氛驟然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