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後的墳塋前,秋草已沾了霜氣。
鄭森蹲下身,指尖拂去高弘圖碑上的落葉,動作輕得怕驚擾了什麼。
他望著碑上“大明東閣大學士”的刻字,心裡明鏡似的。
身後那些江南士紳,私語裡的猶疑沒散乾淨,還在等著看他如何待“舊朝人”。
“高大人,經世學堂的學子昨日讀您批注的《春秋》,說‘民為貴’該刻在學堂門楣上,我準了。”
他聲音不高,卻特意讓身後人聽得清楚。
這話不是說給死人聽的,是說給活人聽的。
他要讓這些攥著“東林舊友”“商籍身份”的士紳知道,新朝認風骨,更認實在。
身後的周啟元攥緊了折扇,扇麵上“東林舊友”四個字被指腹蹭得發潮。
前明時,就因他是“商籍”,連文廟的門檻都沒資格踏。
如今鄭森遞來的科舉籌備帖還揣在懷裡,白紙黑字寫著“無論士農工商,皆可應試”,邊角的船錨印磨得指尖發癢。
他喉結滾了滾,忽然覺得手裡的折扇沒那麼沉了。
扇麵上的“舊友”二字,也不如帖上的“應試”二字暖心。
“吳王此舉,是真懂‘士心’啊。”
李默的歎息輕卻清晰,目光落在墳前的商號夥計身上。
他們為墳塋添土時,鐵鍬柄皆裹以棉布,唯恐碰損碑石。
他憶起前明崇禎年間,有士紳殉國,連一具薄棺都需家人四處求借,豈有如此體麵?
他掏出懷中的科舉意向帖,指尖屢屢摩挲“經世致用科”。
聽聞要教授“算糧稅、辨布質”,目中忽地一亮。
這些年誦讀聖賢之書,反倒不如研習些能助百姓營生的實在技藝。
鄭森站起身時,正撞見士紳們或摸帖、或低語的模樣,嘴角噙著淺淡的笑意。
他要的從不是“複明”的虛名,是這些人攥著“實在好處”的信任。
學堂能讓子弟讀書,科舉能讓商籍抬頭,這些比任何檄文都管用。
千裡之外的台州府衙裡。
魯王朱以海坐在舊椅上,指尖死死摩挲著案上那柄缺角的玉如意。
玉上的金漆補痕裡嵌著山東老家的塵土。
那是崇禎十五年清軍入關屠城時,他從火堆裡搶出來的唯一念想。
如今“監國”的匾額還掛在梁上,卻連盞像樣的宮燈都沒有。
燭火晃得他臉上的愁緒忽明忽暗,心裡更沉,軍餉拖了半個月,新兵營裡已有小兵哭著說老娘快斷糧了。
“王爺,王之仁將軍求見。”
太監的聲音帶著怯意,茶盤晃得粗瓷杯裡的茶梗浮個不停,連片茶葉都沒有。
魯王擺擺手讓王之仁進來,目光落在他甲胄上的鏽跡。
還是前明總兵時的舊物,甲葉間的棉絮早板結了,風一吹就往領子裡鑽。
這政權,如今也搖搖欲墜。
“軍餉的事,還是沒著落?”
魯王的聲音發啞,指尖掐著玉如意的缺角,疼得指尖發麻。
他知道庫房裡隻剩些前朝舊銀器了,那是他最後一點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