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奉天殿的燭火映著案上密報,字跡忽明忽暗。
鄭森指尖捏著紙角,指腹薄繭蹭過“朱典儘收金華府庫銀,散於守城兵卒”一行字,紙麵暈開一小片汗濕痕跡。
他解下腰間銅算珠,逐顆撥弄,算珠碰撞聲清脆:“金華圍城三日,我軍糧草日耗五十石,浙東商號加急調運仍缺口十石。”
“昨夜蘭溪三輛糧車遭流兵劫掠,百姓轉運糧道中斷,城內百姓恐已斷糧兩日。”
“若強攻,按算珠核算,軍民傷亡至少三千,這與‘護民’初衷相悖。”
陳永華垂首立在階下,聲音壓低:“吳王,李將軍已抵金華城外三十裡,問是否強攻。”
“城內斥候來報,朱典分銀時按軍銜分配,百戶以上五錠,普通士兵兩錠。有士兵藏銀被發現,當場嘩變,二十餘名校尉聯名願為內應,約定以三盞紅燈為號開西門。”
“但屬下擔憂,內應人數過多,恐有人泄密。朱典性格剛烈,或會搶先清剿。”
鄭森抬眸,朱典的模樣清晰浮現。
崇禎朝時,此人禦史袍角挺括,彈劾鄭芝龍的奏疏字字如刀。
弘光朝因諫言馬士英攬權被貶,李自成破北京後,變賣山東田產守孤城三月,輾轉投奔魯王。
是個認死理的“忠義種”。
他想起穿越前讀《南明史》,朱典終以死殉節。
如今他要做的,是打破“忠臣必殉國”的桎梏,忠義該護民,而非僅守虛名。
“傳我口諭,讓李成棟派使者帶話,親自登城見朱典。”鄭森的聲音沉如秋霜,燭火似頓了頓。
“告訴朱典,開城則保朱家宗祠無損,族中子弟免試入經世學堂。”
“守城兵卒歸農者分浙東無主荒地百畝,從軍者月錢翻倍,商稅列支。”
“新朝忠節祠,供奉大明殉國忠臣,入祠者不必殉節,護民守土即是忠義。他若歸降,可主持祠事,保大明衣冠傳承。”
使者領命而去,次日便登上金華城頭。
朱典身著血汙布袍,立於城頭,身後是褪色的大明旗幟。
“新朝非正統,忠節祠豈能容降臣?”他盯著使者,聲音沙啞,“我朱典在弘光朝因諫言被貶,仍不敢忘大明恩義,今日唯有以死明誌!”
“鄭森若真護民,便該奉魯王為帝,而非自立,否則便是篡逆,與馬士英之流何異?”
使者躬身回應:“吳王有言,正統在護民,不在宗室;忠義在安邦,不在殉死。金華城破,百姓遭殃,這絕非大人所願。”
朱典猛地拔劍,劍刃直指使者:“休要多言!再勸降者,斬!”
劍鋒停在使者頸前,他瞥見城下老婦抱著昏迷孩童哭求,眼底泛紅,終究收了劍:“滾!三日內再敢來,定斬不饒!”
使者退下時,見城角有士兵偷偷拋落紙條,寫著“內應遭猜忌,朱典已斬三名校尉”。
消息傳回李成棟軍營,他捏著紙條,指腹反複蹭著墨跡,心裡五味雜陳。
案上瑩白玉扳指刻著“忠君”二字,已被他摩挲得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