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厚敦站在大順軍主營外,靴底沾著泥,沒心思擦。
他盯著不遠處幾個士兵,看他們用豁口瓦片煮稀粥,粥裡野菜占了大半。
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拽著母親衣角,眼睛直勾勾盯著鍋。
母親從懷裡摸出硬麥餅,掰了小半給孩子,自己咽了咽口水,把剩下的塞回懷裡。
馮厚敦心裡發沉。
這三個月,他從鄭氏工業商會調了三批糧,每次都走水路繞清軍哨卡,夜裡偷偷卸貨,生怕驚動周邊勢力。
可分到每個士兵手裡,每天也就兩碗稀粥,剛夠餓不死。
“馮大人,將領們都到了。”
親兵嗓子沙啞,顯然是連日操勞所致。
馮厚敦點點頭,掀簾進帳。
帳裡十幾位大順軍將領圍著缺角木桌,桌上一盞油燈,燈芯跳動,照得眾人臉色忽明忽暗。
劉體純坐在最前,臉上那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疤,是闖潼關時被明軍砍的。
他見馮厚敦進來,隻抬了抬眼,手裡旱煙杆往桌沿磕了磕,沒起身。
語氣帶著疏離:“馮大人,糧食我們領了情,你這三個月跑前跑後,弟兄們都看在眼裡。但路得選,總不能耗著。天快冷了,再這麼下去,不用清軍來,弟兄們就得餓死、凍死在山裡。”
馮厚敦走到桌前坐下,目光掃過眾人。
劉體純身邊的王進才,手上全是老繭,指關節粗大,是常年握刀磨的。
角落的郝搖旗年紀最輕,腰板挺得最直,眼神裡帶著不服輸的勁。
這些人鎧甲都磨得沒了光澤,有的用布條纏著破甲片。
但眼神裡那股狠勁,沒被饑寒磨掉。
“劉將軍說得對,今天叫各位來,就是議大順軍的出路。”
馮厚敦聲音穩,沒多餘情緒。
“眼下三條路:投永曆,投清廷,投大夏。”
帳裡瞬間靜下來,隻有油燈“滋滋”燃燒的聲音。
郝搖旗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手背青筋繃起。
他當年在潼關,被清軍圍得糧儘彈絕都沒投降。
這會兒聽到“永曆”二字,喉結動了動,沒說話,頭卻扭向帳外,眼神裡全是不屑。
馮厚敦看在眼裡,繼續說:“先講永曆。各位跟著闖王起兵,從陝西打到北京,殺過的朱明宗室、官紳,數都數不清。”
“永曆是朱家的人,那些被咱們逼得家破人亡的官紳,現在都圍著永曆轉,把咱們當死仇。”
“你們投永曆,是想天天被他們罵‘反賊’,還是等他們站穩腳跟,安個‘通敵’的罪名,砍你們的頭給朱家報仇?”
劉體純悶哼一聲,把旱煙杆往桌上一放,發出“篤”的一聲。
“永曆那邊,堵胤錫上個月派人來,說歸順了給副總兵、參將的官,可糧草軍械半個字沒提。”
“說白了,就是讓咱們當炮灰,替他們擋清軍,等咱們拚得差不多了,他們坐收漁利。”
“那清廷呢?”
王進才遲疑著開口,聲音發緊,帶著掙紮。
“我聽說清廷給的待遇不低,歸降就給實職,還分土地。前陣子有個逃兵從清軍那邊回來,偷偷說他們糧餉是咱們現在的三倍。”
馮厚敦臉上沒笑,語氣發冷。
“清廷給的實職、土地,是用漢人的血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