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無錫,東林書院的石牌坊剛撞入視野,鄭森的目光便沉了沉。
明末黨爭的漩渦曾在東林書院攪動天下,鄭森的老師錢謙益昔年就常在此講學論政,《東林報》一紙風行時,連千裡外的州縣官都要托人求購。
可如今,牌坊上的字愈發褪色,全是東林黨式微的痕跡。
“陛下,東林書院目前歸無錫知府代管。”
陳永華的聲音剛落,鄭森已抬步走向旁側的告示,指尖掃過糙紙表麵。
“每月初一公示賬目,百姓可閱”幾個字刻得深淺不一。
前明時州縣賬目從無公開之說,胥吏克扣成風,如今能做到這點,顧炎武、陳子龍給鄭森推薦的門生發揮了不小作用。
去年,錢謙益因勾結南明被處置後,東林黨本就元氣大傷,再遇上這些務實肯乾的門生,東林書院在此消彼長的情況下徹底走向沒落。
“進去看看。”
鄭森語氣平淡無波,指尖卻無意識摩挲著腰間折扇的竹骨。
他要的不隻是懷舊,是看看這處閒置的東林書院能否盤活。
與其落灰,不如改成對治國有用的去處。東林書院為天下培養了許許多多的士子。
儘管明朝的滅亡,東林黨難辭其咎,但東林書院創立的初衷卻是明末資本主義萌芽對政治的反作用的縮影,也是一場民間議論朝政的社會運動。
鄭森作為穿越者,自然清楚未來四百年是君主專製向民主專製前進的方向。
東林書院的興起,本身就是一場社會變革的一次嘗試,若不是陷入內鬥,明末是很可能直接走向近代化。
進了院,腳下青石板被踩得發滑,鄭森的目光掃過講堂的木質案幾、齋舍的土炕。
房梁沒朽,門窗擦得乾淨,稍修便能複用,心裡更有了底。
前明時,東林黨人在此爭辯“君臣大義”,對窗外災民流離視而不見。
而顧炎武的門生就在隔壁縣教農戶種新稻、清糧庫,兩相對比,改造這院子的念頭愈發堅定。
正廳門口的衙役見四人氣度沉穩,連忙上前躬身。
左邊叫王二的攥著腰間鎖鏈,指節都泛白了,小心試探:“幾位可是府衙派來查賬的?”
偏廳備著賬目,小的給您引路。
這“前朝名院”常有外地人打探,既怕招待不周落錯,又怕遇上東林舊人找茬,他整日都提著心,說話時喉結滾了滾。
沒等王二說完,陳永華已反手掏出錦衣衛腰牌,冰涼的銅麵蹭過掌心,指尖穩穩按在“衛”字暗紋上。
反手掏牌的動作利落卻不張揚,這是錦衣衛多年的規矩。
既要亮明身份鎮住場麵,又不能驚了無關人等。
“陛下駕臨,不得聲張。”
“撲通”一聲,王二直直跪下,額頭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眼皮跳,卻連揉都不敢。
他隻聽老人說過皇帝威嚴,從沒見過真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連頭都不敢抬。
“小的不知陛下駕到,死罪!死罪!”
“起來帶路。”
鄭森擺了擺手,語氣裡沒半分波瀾,眼底也無半分不耐。
他素來不喜這些虛禮,當年抗清時與士兵同吃同住,哪有這些講究?
眼下隻想趕緊看正廳裡的舊物。
案上木盒堆得滿滿當當,全是《東林報》舊刊。
鄭森伸手拿起一本,紙頁泛黃發脆,指尖一撚就掉些細渣,封麵“抨擊苛政、匡扶社稷”八個字力道遒勁,可翻開內頁,眉頭越皺越緊。
罵賦稅重卻不提減免之法,記蘇州水災隻歎“民不聊生”不說賑災之策,“學子言”欄滿篇“義理”,沒一句教農戶認糧秤的實在話。
“空談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