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軍那幾句話說完,劉賽男的腳步停住了。
她想起鳳萍那張單純的臉。
鳳萍在供銷社上班,聽著體麵,可那“臨時工”三個字,工資隻有正式工的一半。
更要命的是女兒那單純的性子,在城裡那些複雜的家庭裡,怕不是要吃大虧。
嫁到這窮鄉下,確實苦。
可嫁給門當戶對、婆家關係複雜的城裡人,對鳳萍來說,又何嘗不難?
劉賽男本來打算起身就走。
張建軍的話讓她停下了腳步。
張建軍看她不走了,心裡鬆了口氣。
他立刻換上憨笑,搓著手迎上去。
“哎呀,劉老師,您看這……這日頭都偏西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嘛!您大老遠跑一趟,說啥也不能讓您餓著肚子回去不是?”
“咱家是沒啥好東西,可那米是自個兒種的,菜是自個兒園子裡剛掐的,水靈著呢!”
“您嘗嘗,就當……就當換換口味了!”
劉賽男深吸一口氣,剛才那股氣消了些。
“那……好吧。”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讓整個張家院子的人都活了過來!
“哎呦!”
奶奶王秀蘭臉上的褶子笑開了花。
“親家母!這就對了嘛!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有啥話不能坐下來說!”
她猛地轉身,朝灶屋扯著嗓子喊:
“建軍媳婦!還愣著乾啥!快!把那塊豬肉拿出來,全給燉上!多放蔥薑,彆怕費油!”
屋裡一下子忙活起來。
倒水的倒水,燒火的燒火。
鍋碗瓢盆碰撞聲、說話聲交織在一起。
張勤給劉賽男的茶缸裡續上熱水。
她看著自家爹靠在門框上的背影。
她爹這張嘴,今天算是把三叔的婚事從懸崖邊上拽回來了。
飯桌上,王秀蘭一個勁兒往劉賽男碗裡夾肉,堆得老高。
劉賽男吃得客氣,每一口都細嚼慢咽。
張勤扒拉著碗裡的飯,眼角餘光沒離開過她爹張建軍。
張建軍端起盛著糖水的粗瓷碗,走到劉賽男麵前。
一仰頭,碗裡的糖水見了底。
“劉老師,我這人嘴笨,不會說啥好聽的。”
“可我剛才說的那些,句句都是從心窩子裡掏出來的!”
他放下碗,又說:
“我就是覺著吧,這過日子,就跟咱們侍弄莊稼一個理兒。”
“不能光看眼前這塊地肥不肥,還得看種地的人,肯不肯下死力氣!”
“我三弟,就是那頭不知道累的牛,您閨女嫁給他,虧不了!”
劉賽男夾菜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了一下。
送客的時候,全家老小把劉賽男和李鳳萍送出院門老遠。
臉上堆滿了笑。
直到三叔張建國騎著自行車載著人影,徹底消失在村口。
張家人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院門“吱呀”一聲關上。
前一秒還熱鬨的院子,瞬間安靜得能聽見風吹過屋簷的聲音。
張建軍轉過身。
臉上的憨笑消失得一乾二淨。
“爹!娘!”
他這一嗓子,胸膛裡燒著一團火,嗓子眼都在冒煙。
“你們這輩子,算盤珠子都快盤出火星子了,怎麼到了這要命的關頭,就犯傻了?!”
王秀蘭剛要張嘴想罵。
卻被張建軍接下來的話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人家是什麼家庭?乾部!工人!”
“我三弟能攀上這門親,那是咱家祖墳冒了青煙!是咱高攀了!”
“就因為你們那點算計,差點!全給攪黃了!”
張建軍越說越氣,上前一步。
手指頭幾乎戳到大房的門板上。
“你們還嫌不夠丟人?人家問起家裡孩子,你們吭哧半天說不出來!”
“為啥?因為大哥那兩個兒子,除了會吃飯,還會乾啥?”
“在村裡,多兩個帶把的,你們覺得臉上有光!”
“可在人家城裡乾部眼裡,那就是兩張等著吃飯的嘴!”
“他倆的彩禮,是不是要吸老三一輩子血才湊得齊!”
大伯張建華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張建軍卻不管不顧。
他今天就要把這個家的膿包徹底捅破!
“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
“以後老三的工資,最多給家裡交一半!”
“剩下的,讓他自己存著,跟他媳婦兒過日子!”
“咱們這一大家子,不能再吸他一個人的血!”
“還有大哥!”
他猛地轉向張建華,逼近一步,幾乎貼著對方的臉。
“我早就跟你說過,養一個就夠了,你非要多生幾個!”
“現在呢?被人家當麵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