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塊厚重的墨色綢緞,一點點鋪滿天空,老宅裡的熱鬨卻絲毫未減,反而隨著夜色漸深愈發濃烈。姑姑、姑父們今晚都決意留下,陪著老爺子在鄉下守歲——堂屋的八仙桌旁圍滿了人,廂房的床鋪擠得滿滿當當,連走廊裡臨時搭起的木板床都鋪好了被褥,裹著嶄新的花被單,像一排整齊的小元寶。孩子們穿著新棉襖,興奮地在屋裡竄來竄去,清脆的笑聲撞在雕著花紋的木梁上,又彈回來,在空氣裡蕩出一層層歡快的漣漪。直到被奶奶或姑姑故作嚴厲地嗬斥:“彆瘋跑了!小心撞著人,快鑽進被窩暖著去!”才嘟著嘴,一步三回頭地蹭到床邊,不情願地鑽進暖和的被窩,眼睛卻還亮閃閃地盯著大人說話的方向。
而對大人們來說,夜晚的重頭戲才剛剛拉開序幕——陪老爺子喝上幾杯。
八仙桌上,幾隻粗陶土罐並排擺著,罐口用紅布紮著,掀開布角,一股醇厚的酒香就飄了出來。裡麵盛的是吉安鄉下家家戶戶都會釀的糯米酒,色澤是溫潤的米黃,像摻了陽光的蜂蜜,入口醇甜綿柔,帶著糧食發酵後的清香,度數雖不高,後勁卻足得很,喝上幾杯,臉頰就會泛起淡淡的紅暈。除此之外,陳誠父親從城裡帶回的好酒也整齊碼在一旁:四特酒的玻璃瓶透著琥珀色,五糧液的紅盒子襯得桌麵格外喜慶,甚至還有兩瓶珍藏的茅台,瓶身上的燙金字體在煤油燈的光線下泛著精致的光澤。可爺爺陳百順連眼皮都沒往那些名貴瓶裝酒上抬,枯瘦的手指在陶土罐上敲了敲,徑直對奶奶馮冬梅說:“舀點咱這米酒,再把角落那個小壇子抱來——就是我去年秋天蒸的高粱燒,給你妹夫他們嘗嘗鮮,這酒夠勁!”
老爺子用指節重重敲了敲陶土罐,發出“咚咚”的悶響,聲音裡滿是自得:“那些買的酒,花裡胡哨的,瓶子比酒貴,喝不出半點糧食的本味。我就稀罕咱鄉下這點東西,用的都是老輩傳下來的古法,先把糯米泡上三天,再上木甑蒸得軟糯,拌上酒曲裝進陶缸,埋在灶膛邊的土裡發酵……就連這釀酒的家什,往後你們年輕人怕是見都見不著嘍。”
這話並非虛言。村莊宗祠旁那片茂密的竹林裡,確實藏著一整套老一輩留下的傳統工具:巨大的木甑比人還高,甑壁上的木紋裡嵌著經年累月的米漿;笨重的石磨蹲在青石板上,磨盤邊緣被磨得光滑發亮,推磨的木柄包著一層厚厚的包漿;還有用來榨酒糟的木質器械,幾根碗口粗的木頭架成框架,下麵掛著沉重的石錘,輕輕一拉,就能把酒糟裡的酒汁榨得乾乾淨淨……從前村裡釀酒、榨油、碾米,全靠這套凝聚著祖先智慧的家夥什,木頭的紋理裡浸著糧食的香氣,也藏著整個村莊的集體記憶。
酒過三巡,杯盞碰撞的聲音裡,話題自然而然地扯到了村裡的產業。提起那近七千畝的山地,老爺子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語氣裡滿是自豪:“早年那些山啊,全是密密麻麻的鬆樹,風一吹,‘嘩嘩’響,卻不當飯吃。後來你太爺爺當村支書,拍著桌子跟人吵,力排眾議領著全村勞力上山,把鬆樹砍了,一鋤頭一鋤頭地刨坑,一棵一棵地栽油茶苗。那時候天不亮就上山,天黑透了才回來,手上磨的全是泡,可沒人喊累!”也正因如此,陳誠小時候,村裡人幾乎從不用外買油——每到霜降,油茶果掛滿枝頭,村民們背著竹筐上山采摘,曬乾、剝殼、榨油,自家榨的山茶油裝在陶罐裡,開蓋就是一股子醇厚的香氣,炒菜時倒上一點,整個屋子都香得讓人咽口水。榨油剩下的茶籽餅,從前還是毒魚的好東西——雖說這法子現在早被禁用了,但陳誠至今記得,小時候和夥伴們揣著茶籽餅,跑到村後的溪澗裡,把餅掰碎了扔進水裡,等上一會兒,小魚就翻著肚皮漂上來,孩子們歡笑著撲過去撿,褲腳全濕了也不管,那是屬於童年最鮮活、最熱鬨的印記。
“要說咱們村最金貴的寶貝,還得是那個水庫。”三姑父端著酒杯,抿了口高粱燒,語氣裡滿是讚歎。那個麵積上萬畝的水庫,是當年全鎮人靠著一擔擔土、一雙雙手,花了好幾個冬天壘起來的水壩——男人們光著膀子挑土,女人們送水送飯,孩子們也提著小籃子幫忙撿石頭,壩體一點點長高,像一條巨龍臥在山腳下,說是奇跡也不為過。水庫裡的魚多得很,草魚、鯉魚、鰱魚在水裡遊來遊去,平時隻許釣魚、不準捕撈,每年春天,村裡還會專門買魚苗投進去。陳誠清晰地記得,98年發大水時,水庫水位漫過壩頂,成群的魚順著水流遊出來,有的蹦到壩上,有的鑽進草叢,村民們拿著桶、端著盆,在壩上、草叢裡撿魚,最大的那條竟有三百多斤重,幾個人才抬得動!也難怪全村人都把這水庫當寶貝——那可是他們灌溉、飲用的生命之源,是莊稼的命根子,也是村民們的心頭肉。
爺爺聽到這兒,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臉上掠過一絲厲色,手裡的酒杯重重磕在桌上:“哼!前兩年不是有個不開眼的,想在水庫邊上搞養牛場?簡直是昏了頭!那牛糞便流進水庫,全村人喝什麼?吃什麼?”這事陳誠還有印象,當時那個由鎮上官員引進的項目剛有風聲,就被爺爺和族裡幾位老人知道了。老爺子沒跟人廢話,一個電話直接打給鎮委書記,劈頭蓋臉一頓罵:“你小子是不是忘了祖宗?水庫是咱全村人的命!敢在邊上搞養牛場,我第一個不答應!”罵得對方連頭都不敢抬。鎮上誰不知道,這老爺子是軍隊高層退下來的,門生故舊遍布,在村裡的威信比村支書還高。沒過多久,那個鎮委書記就被調離了。在關乎全村人飲水安全的大事上,陳氏宗族的凝聚力展露無遺,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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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著聊著,不知是誰夾著一筷子菜,突然提了一嘴:“當年是不是有個叫陳丹青的知青,在咱村插過隊?”爺爺一聽這名字,原本帶著笑意的臉立刻沉了下來,露出不屑的神情:“那小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地裡的活乾不了,吃飯倒挺積極!每次開飯,他端著碗跑得最快,還整天擺著副文人架子,拿著個本子在那兒畫來畫去,有啥用?要不是看在……哼,早被村裡的小夥揍了!”陳誠後來才知道,當年爺爺和他那位四川籍的老領導處境不佳,是托了關係才被安排到這個全是同族人的村莊“下放”,也算得了份庇護,不用受太多苦。他忽然想起前世2024年,自己曾跟爺爺開過玩笑:“爺爺,陳丹青在節目裡說,他最懷念的就是咱們這兒的泥鰍、米酒、米飯和山茶油呢,說這兒的日子最踏實。”當時老爺子眼睛一瞪,氣呼呼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叫那小子死遠點!當年讓他挖個紅薯都喊累,跟要他命似的,在村裡待了還不到一個月就走了。那時候來的幾個年輕人,沒一個是肯好好乾活的!”若是此刻告訴老爺子,陳丹青如今在文壇已是頗有地位的人物,辦畫展、寫文章,名氣大得很,老爺子大抵會愣一下,然後感歎一句“世事難料”,說這當年啥都不懂的年輕人能有這般名頭,也算是個人才,可轉頭又會擺擺手——畢竟那是彆人的日子,好與不好,都和他沒關係,不過是個茶餘飯後的玩笑罷了。
年節的氣氛在鄉村以另一種鮮活的姿態延續著。初三這天,不少村民會舉家出門“走春”——男人扛著鋤頭,女人提著籃子,孩子們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麵,在冬日暖陽裡逛田埂、看菜地,享受難得的清閒。而陳誠他們村,則在初三晚上辦了場小範圍的“迎新酒”,來的都是族裡的核心家庭成員,二三十口人圍在堂屋裡,熱熱鬨鬨地吃頓飯,嘮嘮家常。
聚餐結束後,陳誠坐在老宅的火爐旁烤火,火塘裡的柴火“劈啪”作響,映得他臉上暖烘烘的。他忽然一拍腦袋——糟了,忘了給劉亦菲打電話拜年!他趕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躲到院子裡安靜的角落撥通號碼。電話剛響了兩聲就被接起,那頭立刻傳來小姑娘委屈的聲音,帶著點撒嬌的質問:“陳誠哥,你是不是一回家就把我這個‘妹妹’忘到九霄雲外啦?從三十到現在,你都沒給我打一個電話!”陳誠連忙放低姿態道歉,絮絮叨叨地解釋:“我這不是忙嘛,三十晚上陪爺爺守歲,熬到半夜才睡;初一全族大拜年,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腿都快斷了;初二又去了舅媽家,幫忙殺豬宰雞,直到今天才算喘過氣。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彆生氣了好不好?”聽著他誠懇又帶著點可憐的語氣,劉亦菲這才勉強消了氣,聲音重新變得輕快起來,跟他說湖北過年的熱鬨——家裡炸了春卷、做了臘肉,表哥表姐們都回來了,天天陪著她放鞭炮。陳誠趁機邀請她們母女來江西玩,說要帶她們去看油茶林、逛水庫,感受下這邊的年味,劉亦菲卻笑著拒絕了:“不了不了,我們家這邊也很熱鬨,而且現在來回跑太麻煩,等以後有空再說吧,可彆耽誤你陪爺爺。”
真正的狂歡,在初五這天如期而至。這一天,是陳氏宗族規模最宏大的“迎新酒”,又叫“出方酒”——按照村裡的規矩,要宴請所有回村的族人、親朋好友,還有四麵八方趕來的賓客,算是給新年討個好彩頭。
儘管隻是2002年,村口的景象卻讓陳誠忍不住咋舌。小轎車、摩托車絡繹不絕,“嘀嘀”的喇叭聲、“突突”的引擎聲此起彼伏,把宗祠前那塊三四千平米的大曬坪停得滿滿當當,連路邊的田埂上都擠著幾輛車。除了趕來赴宴的賓客,還有無數嗅到商機的小販聚集過來——賣玩具的推著小推車,車上擺滿了塑料槍、布娃娃;吹糖人的老人支起小灶,手裡的糖稀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捏出的小兔子、小老鼠栩栩如生;烤甘蔗的攤主蹲在炭火旁,甘蔗在火上翻烤著,發出“滋滋”的聲響,甜香飄出老遠……各色攤位沿著路排開,叫賣聲、歡笑聲、孩子們的哭鬨聲此起彼伏,活脫脫一個熱鬨的鄉村集市。
陳誠家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姑姑們全家再次趕來,姑丈們幫忙搬桌椅,姑姑們則鑽進廚房洗菜切菜;連爺爺遠嫁外地的姑婆家裡的後輩,還有許多平素難得一見的遠親,都提著禮品登門——有的拎著自家醃的臘肉,有的抱著一筐土雞蛋,有的扛著自家種的紅薯,熱熱鬨鬨地湧進院子。老宅內外人聲鼎沸,幫忙的族人穿梭不停:洗菜的蹲在井邊,“嘩嘩”的水聲裡夾雜著說笑;切肉的站在案板前,菜刀“篤篤”地切著排骨,骨頭上的肉香飄得滿院都是;擺桌的扛著木桌,在院子裡、堂屋裡、甚至走廊裡都擺上了桌椅;端茶的姑娘們提著茶壺,腳步輕快地給賓客倒茶,臉上掛著藏不住的笑意。
村裡幾乎沒有哪戶人家能在這天清閒——熟絡些的人家要擺上三四桌,人多的人家擺十幾桌也很平常。陳誠家向來是親戚最多的,二叔老丈人家的親戚來了七八口,三叔老丈人家的來了十幾口,自家的舅舅、姨媽們全來了,再加上爺爺奶奶這邊的親友,一擺就是三十來桌,紅色的桌布鋪了滿滿一院子,看著格外喜慶。姑姑們、堂兄堂妹們忙得連歇腳的空都沒有,還好三叔有手好廚藝——不知他早年在部隊裡跟誰學的本事,炒的菜香飄十裡,紅燒魚外酥裡嫩,梅菜扣肉肥而不膩,清蒸雞鮮得掉眉毛,每年都有好多外村人專門奔著他的手藝來喝迎新酒,說“陳家的迎新酒,不吃上一口,這年就算沒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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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每到初三,陳誠總會半開玩笑地埋怨三叔:“你每年都做得這麼好吃乾嘛?害得咱家要擺幾十桌,累都累死了,光洗碗都洗到半夜,手都泡皺了!”現在回想起來,他又覺得那時的自己實在幼稚。其實每年這一天,整個村莊都是最忙碌、最熱鬨的——看著村民們家家戶戶門口都擺著桌椅,賓客們熱熱鬨鬨地圍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說笑,村民們臉上雖帶著疲憊,額頭滲著汗珠,卻滿是幸福的模樣,那種煙火氣裡的溫暖,是城市裡再繁華的酒店都尋不到的。
陳誠作為長房長孫,又是名動全國的明星,自然成了親戚們矚目的焦點。剛端起碗,就有長輩走過來敬酒:“誠娃子,出息了!給咱陳家爭光了!”喝完酒,又有同輩的堂兄堂妹圍過來,拉著他問拍戲的趣事;還有不少遠房親戚拿著手機,笑著說:“誠娃,跟你合個影唄,回去給家裡人看看!”他幾乎沒歇過腳,臉上卻一直掛著笑,甘之如飴——這份質樸又熱烈的鄉情,像一杯溫熱的米酒,讓他心裡暖烘烘的,渾身都透著勁兒。
喧囂終會散場。當夜幕緩緩降臨,天邊的最後一絲霞光被夜色吞沒,賓客們才漸漸散去——有的醉醺醺地被家人扶著,嘴裡還念叨著“明年再來”;有的提著主人家回贈的土產,笑著揮手告彆;孩子們則打著哈欠,趴在大人的背上睡著了。疲憊卻滿足的親人開始收拾殘局:姑姑們端著碗碟往廚房走,堂兄們扛著桌椅往宗祠送,陳誠則幫著把從宗祠借來的碗筷一一歸位,碗碟碰撞的“叮叮當當”聲,在安靜下來的院子裡格外清晰。看著老宅和村莊慢慢恢複寧靜,路燈的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影子,他心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充實感——這就是家的感覺,是熱鬨過後的安穩,是忙碌過後的踏實。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喝迎新酒的親友們都回了家,整個村莊又漸漸歸於冷清。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有的坐在火爐旁烤火,和家人嘮著家常,火塘裡的柴火偶爾“劈啪”響一聲,像是在附和著說話聲;有的則揣著瓜子花生,裹緊棉襖,去相熟的人家串門聊天,進門先搓搓手:“凍死了凍死了,借你家火爐暖暖!”這就是鄉下的生活,沒有城市的高樓大廈,沒有車水馬龍的繁華,卻有著最濃的人情味,簡單、樸實,卻足夠溫暖,像火爐裡的柴火,靜靜燃燒著,暖著每個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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