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看守所最深處的特彆審訊室,仿佛一個與世隔絕的金屬盒子。沒有窗戶,隻有頭頂慘白的ed燈帶散發著毫無溫度的光,將室內每一個角落都照得纖毫畢現,無處遁形。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舊紙張和一種更深沉的、屬於絕望的冰冷氣息,厚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張海坐在特製的審訊椅上,手腳都被沉重的鐐銬鎖住,金屬環扣深陷入蒼白的皮肉裡。他穿著一身橙色的囚服,鬆垮垮地掛在他比之前更顯瘦削的骨架上。臉色是一種長期不見陽光的灰敗,眼窩深陷,顴骨突出。但唯獨那雙眼睛——像是兩口被冰封的深井,裡麵翻湧著凝固的偏執和一種近乎非人的冷靜,並未因這身囚服和鐐銬而有半分削弱。
今天的氣氛與以往任何一次審訊都不同。坐在他對麵的,除了老熟人陸野,還有一位身著檢察製服、麵容肅穆的中年人——省檢察院資深公訴人陳誌明。以及一位法庭指派的辯護律師,一位戴著金絲眼鏡、表情嚴謹的年輕人。氣氛莊重得近乎凝固,這是“4.15係列殺人碎屍案”在移送法院審理前,最後一次關鍵的程序性訊問和證據確認。與其說是審訊,不如說是一場無聲的審判前奏。
公訴人陳誌明率先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檢察官特有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權威。他沒有浪費口舌去追問張海那套扭曲的“淨化”理論,而是直接將矛頭指向了那座用科學、邏輯和無數人汗水構建起來的、堅不可摧的證據堡壘。
“犯罪嫌疑人張海,”陳誌明拿起第一份文件,語氣平穩如鏡麵,“這是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對你位於北州市租住屋衛生間地漏、瓷磚縫隙等處提取到的潛血痕跡的dna鑒定報告。經比對,與已確認身份的受害者張強、李偉、趙剛、孫強,以及第五名無名受害者的dna分型完全吻合。對此,你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
張海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仿佛聽到的是與自己無關的天氣預報。
陳誌明並不在意,如同一位沉穩的建築師,繼續一塊一塊地壘砌著事實的磚石。他依次出示:
來自那輛幽靈般的銀灰色五菱宏光麵包車夾層中,提取到的、與多名受害者相符的毛發與纖維的電鏡掃描對比圖及dna報告;
那個從張海住所暗格中搜出的、記錄著“結構”、“秩序”、“清理”、“素材”等扭曲字眼的硬殼筆記本的高清照片副本;
那個裝著四隻蒼白浮腫的手掌、四對耳朵的玻璃罐,以及那個裝著受害者身份證複印件、戒指和頭發的鐵盒的勘驗記錄和影像資料;
同案犯劉明便利店老板)關於受張海指使發送招工信息、處理工具等行為的供述筆錄,與相關通訊記錄、資金流向完全印證;
省廳首席法醫秦主任和法醫人類學王教授聯合出具的,關於五名受害者死因、分屍工具、死亡時間的高度專業性鑒定意見書;
最後,是張海本人在之前審訊中,親口承認其“清理”、“淨化”行為的錄音片段剪輯。
每一份證據被宣讀和展示時,都像是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寂靜的空氣裡,發出隻有靈魂才能感知的沉悶回響。鐵證如山,邏輯鏈條嚴密得滴水不漏,將張海所有的罪行,牢牢釘死在了事實的十字架上。
辯護律師儘職儘責地提出了幾點質證意見:強調了精神鑒定報告中關於張海存在嚴重人格障礙的結論儘管同時也認定其具備完全刑事責任能力);對部分微量物證提取程序的極端嚴謹性提出了理論性質疑。但在陳誌明引用的具體法律條文、精確的鑒定數據和環環相扣的證據體係麵前,這些辯護顯得如此蒼白而無力,如同試圖用手掌去阻擋洪流。
在整個過程中,張海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一種令人脊背發涼的沉默和那種詭異的平靜。他微微低著頭,目光落在自己戴著鐐銬的手腕上,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隻有一次,當陳誌明在陳述中,不經意地提及“其行為或與童年時期其母親過於嚴苛的‘秩序’要求所產生的扭曲心理投射有關”,並引述了他筆記中關於“乾淨”、“秩序”的片段時,張海一直死水般的眼神驟然波動了一下,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了冰封的湖麵。他猛地抬起頭,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尖銳地反駁,但最終,那波動迅速平息,眼神重新歸於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
漫長的證據出示和質證環節終於結束。
陳誌明看向張海,進行最後的程序性問話:“犯罪嫌疑人張海,以上證據你均已聽清,對於指控你的犯罪事實,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陳述的嗎?”
張海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這一次,他沒有看麵前的陸野、陳誌明或是他的律師,而是將目光直直地投向了對麵那麵巨大的單向玻璃。他知道,或者他猜測,玻璃後麵,一定有人在注視著這裡,注視著這場對他罪惡的最終清算。
他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無法稱之為笑容的、扭曲的弧度。他用一種近乎氣聲的、帶著某種詭異吟誦感的語調,喃喃低語,仿佛是在對某個無形的存在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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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懂……你們永遠也不會懂……”
“混亂……才是這世間……唯一的原罪……”
“而我……隻是在清理……”
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病態的、不容置疑的篤定。沒有懺悔,沒有恐懼,甚至沒有憤怒,隻有一種徹底沉浸在自己編織的扭曲邏輯裡、近乎殉道者般的頑固與偏執。
訊問結束。
兩名高大的法警走上前,一左一右將張海從特製的審訊椅上架起。沉重的腳鐐拖過光潔的水泥地麵,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冰冷、刺耳,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漸行漸遠。
那聲音,仿佛是為一個沉淪於自我構建的黑暗神殿中的惡魔,敲響的最後的、通往毀滅的喪鐘。
公訴人陳誌明默默地整理著桌上厚厚的卷宗,將其一份份仔細地放回公文包。他抬起頭,看向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陸野,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同行之間的尊重與肯定:
“證據鏈非常完整、紮實,形成了完美的閉環。即便是零口供,也足以支撐所有的指控。等待他的,將是法律最嚴厲的審判與製裁。”
陸野緩緩站起身,目光依然停留在張海消失的那扇鐵門方向。心中沒有偵破大案後的欣喜若狂,沒有將惡魔繩之以法的揚眉吐氣,隻有一種如同卸下千斤重擔後、彌漫開來的、沉甸甸的釋然。
這不是一場值得歡呼的勝利。這是一次深入人性最黑暗深淵的艱難跋涉,是一次與純粹之惡的慘烈搏殺,是一次對無辜逝者生命的沉重告慰。五個支離破碎的家庭,五個戛然而止的人生,其傷痛永遠無法真正彌合。
但他知道,法律的齒輪,已經帶著公正而無情的重量,開始緩緩而堅定地轉動。它將用最嚴謹的程序、最確鑿的證據,為那些冤屈的靈魂,討回一個莊嚴的、屬於人間的公道。
而維護這架齒輪的運轉,掃清其前進路上的障礙,正是他,以及無數像他一樣的人,身穿這身警服,必須肩負起的、永不終結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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