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自己的謊言,激勵他走向了成功;而他最終的成功,卻徹底摧毀了她賴以生存的最後一點尊嚴和希望!這是多麼殘酷的諷刺!多麼可悲的宿命!
“是我……是我害了她……”寶總低聲自語,聲音帶著刻骨的痛楚和巨大的自責,“如果……如果當初……我沒有那個‘十年之約’……如果我沒有那麼執著地要證明給她看……如果……如果我能早點放下……如果我能……多給她一點幫助……哪怕……隻是一句關心……”
然而,沒有如果。一切都晚了。雪芝用最決絕的方式,斬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可能,也徹底埋葬了她自己。
寶總緩緩站起身,走到靈台前,伸出手,顫抖著撫摸著那個冰冷的骨灰盒。觸手冰涼,如同雪芝早已冷卻的心跳。他閉上眼,淚水終於無法抑製地洶湧而出!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冰冷的骨灰盒上,瞬間被吸收,消失無蹤。
“雪芝……對不起……”他低聲呢喃,聲音帶著無儘的悔恨和哀傷,“是我……辜負了儂……辜負了……我們最好的時光……”
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淚水流乾,隻剩下無儘的疲憊和蒼涼。他轉過身,對工作人員說:“麻煩儂……幫我準備紙筆。”
工作人員很快拿來紙筆。寶總走到一旁的書桌前,鋪開宣紙,提起毛筆。他的手微微顫抖,卻異常堅定。他蘸飽墨汁,在潔白的宣紙上,一筆一劃,寫下兩行字:
“我永遠懷念你。”
“——阿寶”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冗長的悼詞。隻有最樸素的七個字,卻承載著十年糾纏、半生遺憾、和此刻刻骨銘心的痛楚!落款,不是“寶總”,而是“阿寶”。那個隻屬於他和雪芝的、最初的、也是最真的名字。
他放下筆,看著那兩行字,眼神空洞而悲傷。
“小閒,”寶總的聲音嘶啞而疲憊,“去……買一個魚缸。要大一點的。再買……幾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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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缸?金魚?”小閒愣住了,不明所以。
“嗯。”寶總點點頭,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雪芝……她以前……最喜歡看金魚。她說……金魚在水裡遊來遊去,自由自在……沒有煩惱……”
小閒鼻子一酸,用力點頭:“是!寶總!我馬上去辦!”
很快,一個晶瑩剔透的圓形玻璃魚缸被送到了告彆廳。魚缸裡,清澈的水中,幾條色彩斑斕的金魚正悠閒地遊弋著,紅的如火,黑的如墨,白的如雪,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微弱卻充滿生機的光芒。
寶總小心翼翼地將魚缸放在雪芝的骨灰盒旁。他看著水中自由遊動的金魚,又看看靈台上冰冷的骨灰盒,眼神複雜難明。自由與禁錮,生機與死亡,在這一刻,形成了最殘酷也最淒美的對比。
他伸出手指,輕輕觸碰冰冷的魚缸壁。金魚受到驚嚇,甩動尾巴,迅速遊開,在水麵留下一圈圈漣漪。
“雪芝……”寶總低聲呼喚,聲音帶著無儘的哀思,“儂看……金魚……多自由……多快樂……儂……儂也……自由了……”
他緩緩彎下腰,對著靈台,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再見了……雪芝……再見了……我的……梔子花……”
告彆儀式簡單而冷清。沒有親人送行,沒有朋友吊唁。隻有寶總和小閒,默默地站在靈台前,送雪芝最後一程。寶總親手將那幅寫著“我永遠懷念你”的挽聯,放在骨灰盒上。然後,他抱起那個裝著金魚的魚缸,如同抱著一個易碎的夢,一步步走出了殯儀館。
細雨依舊未停。寶總抱著魚缸,站在殯儀館門口。冰冷的雨絲打在他臉上,混合著未乾的淚水。他望著灰蒙蒙的維多利亞港,望著這座埋葬了他初戀、也埋葬了他半生執念的城市,心中一片空茫。
他想起十三路公交車上,雪芝清脆的報站聲;想起弄堂深處,共讀《飄》時她專注的側臉;想起咖啡館裡,她刻薄的話語和絕望的眼神;想起半島酒店重逢時,她淚流滿麵的控訴和倔強的謊言……一幕幕,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最終定格在靈台上那張冰冷的黑白照片上。
愛過,恨過,怨過,憐過……最終,都化作了這一缸遊動的金魚,和這一場冰冷的雨。
“寶總……我們……回酒店吧?”小閒低聲問。
寶總沒有回答。他抱著魚缸,緩緩走下台階,走向停在路邊的奔馳車。他拉開車門,卻沒有立刻上車。他站在雨中,最後看了一眼殯儀館的方向,眼神深邃而悲傷。
然後,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魚缸放在車後座上。金魚在水中驚慌地遊動著,濺起細小的水花。
“走吧。”寶總坐進車裡,聲音疲憊而沙啞,“回上海。”
車子啟動,緩緩駛離。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左右搖擺,刮開一片模糊的視野。寶總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淚水無聲滑落。
他成功了。他成了上海灘人人敬仰的寶總。他擁有了財富、地位、權勢。他證明了雪芝當年的選擇是錯的。他贏了一切。
可是,他輸了什麼?
他輸了那個穿著藍碎花裙、用梔子花擦拭涼鞋的少女。
他輸了那段純真而熾熱的初戀。
他輸了……雪芝。
他用十年的奮鬥,換來了一場盛大的成功,也換來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永彆。
車子駛上高速公路。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著車窗,如同悲泣。寶總睜開眼,看著後座上那個遊動著金魚的魚缸。金魚在水中自由地遊弋,無憂無慮。它們不知道,它們承載著一個男人對逝去愛人最後的思念和……無儘的悔恨。
“雪芝……”寶總低聲自語,聲音淹沒在雨聲和引擎的轟鳴中,“儂教會了我……如何去恨,如何去拚……卻忘了……教我……如何去愛……如何去……放下……”
他伸出手,隔著冰冷的車窗玻璃,輕輕撫摸著魚缸的輪廓。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如同雪芝最後冰冷的指尖。
“儂自由了……我……卻永遠……困在了……這裡……”
車子在風雨中疾馳,駛向歸途。上海灘的繁華在等待著他,商海的硝煙在等待著他,新的挑戰在等待著他。然而,寶總的心,卻仿佛永遠留在了那個陰雨綿綿的香港午後,留在了那個冰冷孤寂的告彆廳裡,留在了那一缸遊動的金魚旁。
他贏得了世界,卻輸了她。這,或許是命運對他“十年之約”最殘酷的嘲諷,也是對他半生執念最沉痛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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