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趙公明領著孫悟空掀開後院的門簾,一股混雜著草木清氣與泥土芬芳的氣息撲麵而來,比前堂的藥香更添了幾分野趣——那是薄荷的清涼像碎冰撞在玉盞,艾草的微苦似陳年的藥箋,泥土的腥甜如剛開封的新釀,還有幾分不知名的花香,細嗅之下帶著點蜜意,在晨露的浸潤下,絲絲縷縷纏在鼻尖,吸一口都覺得肺腑被滌蕩得乾乾淨淨,連毛孔都透著舒暢。後院比孫悟空想象的要大上許多,借著晨光望去,整整齊齊分了十幾畦藥田,田埂是用青石壘的,青石板被歲月磨得光滑如鏡,縫隙裡還鑽出幾株不知名的小草,頂著晶瑩的露珠,風一吹便顫巍巍的,倒也顯得生機勃勃。
遠處的籬笆上爬著何首烏的藤蔓,碧葉間還掛著昨夜的雨珠,風過時“嗒嗒”地往下掉,像誰在數著漏下的時辰,敲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趙公明率先走到一畦長勢茂盛的植物前,那草葉呈鋸齒狀,葉緣泛著點紫,像被晚霞吻過的痕跡,葉片上還掛著晨露,太陽一照,亮閃閃的像撒了層碎銀,晃得人眼暈。“孫大聖你瞧,”他用手指著那片草,指甲縫裡還沾著點新翻的泥土,語氣裡帶著點與有榮焉的自豪,“這種薄荷的地方,是雲霄親自選的。她那會兒蹲在地上扒拉了半天土,指縫裡都嵌著泥,說這邊的土是‘油沙土’,攥在手裡能成團,鬆開手能散開,捏著還帶點滑膩,像抹了層菜籽油,肥力最足,最適合薄荷紮根。所以開春的時候就點了種,你看這葉片多厚實,絨毛都透著精氣神,比彆處的薄荷看著就精神。”
他用手輕輕撥了撥草葉,露珠“噗”地濺在他手背上,涼絲絲的像貼了塊冰,“你彆看現在看著不起眼,到十月下旬收的時候,一掐就能冒白汁,黏在手上能拉出細絲,那股清涼勁兒,能把嗓子眼的火氣都壓下去,比你那花果山的涼泉還管用——涼泉是解渴,這薄荷是透心涼。”
孫悟空聽得有趣,毛茸茸的手伸過去,拽掉一片最嫩的薄荷葉子,葉子斷裂處立刻冒出點清亮的汁液,黏在指尖滑溜溜的像抹了蜜。他把葉子往嘴裡一塞,輕輕嚼了嚼,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瞬間從舌尖竄到天靈蓋,像有股冰泉順著喉嚨往下淌,帶著點微麻的後勁,剛才還殘留的幾分困意頓時煙消雲散,腦袋清醒得像被晨露洗過,連耳尖的絨毛都豎了起來,透著股機靈勁兒。“嘿,還真管用!”他咂咂嘴,吐出葉渣,葉渣帶著點青綠,沾在嘴角像抹了層顏料。“行了,趙元帥,彆光顧著說薄荷了,讓俺老孫瞧瞧那靈芝,看究竟有多大能耐,能讓你誇成這樣。”
趙公明哈哈一笑,笑聲震得草葉上的露珠簌簌往下掉,砸在衣襟上洇出點點濕痕:“這你可算問對了,跟我來!”
他領著孫悟空繞過幾畦藥田,左邊一畦種著紫蘇,紫葉如霞,邊緣卷著點俏皮的弧度;右邊一畦栽著藿香,綠得發亮,葉片上的紋路像被人用細筆精心畫過,脈絡分明。走到院子深處,見搭著個半人高的竹棚,竹棚的竹條泛著淺黃,是新換不久的,還帶著竹子的清香,棚下用青石塊壘了個小小的菌床,石塊縫裡塞著苔蘚保濕,上麵鋪著層腐葉土,鬆鬆軟軟的像堆了層碎金,十幾株靈芝就那麼整整齊齊地長著,像極了一群披著紅袍的小神仙,靜悄悄地立在那裡。
孫悟空湊近一瞅,眼睛頓時亮了——那靈芝的菌蓋紅得發紫,像浸了陳年的胭脂,邊緣卻泛著圈金黃,像鑲了道金邊,直徑差不多有兩尺,用手輕輕一按,厚實有彈性,像按在新蒸的饅頭麵上,確實像極了深海裡的珊瑚;再看那菌柄,粗得真如趙公明說的那般,宛然五六歲小孩的胳膊,表麵還帶著天然的紋路,像被工匠用細砂紙細細打磨過,透著股草木的靈氣,連陽光照在上麵都泛著溫潤的光,像塊上好的琥珀。
“怎麼樣孫大聖?”趙公明在一旁笑得得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露出兩排整齊的牙,“我說的是不是實話?這可不是凡品,是我那三個妹妹用山泉水養著,那水得是清晨的第一撥露水混著山澗水,用細紗布過濾三遍才能用,生怕帶了半點雜質;夜裡還借著月光的清輝,像給它們蓋了層銀被,才長這麼壯實。上次壽星路過,瞧見了都眼饞,捋著胡子說要拿他的千年雪蓮換,雲霄都沒舍得——說這靈芝留著能救急,比雪蓮實用。”
孫悟空伸手輕輕碰了碰菌蓋,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像摸著塊暖玉,忍不住笑道:“呦嗬!不錯呀,還真能種出這麼大的靈芝。在俺花果山,也就水簾洞深處能找到幾株這麼大的,得借著洞底的靈脈才能長起來,三百年才長這麼個模樣,沒想到你們這醫館後院就有這麼些,真是好本事。”
“不是種不出來,”趙公明擺了擺手,語氣裡滿是對妹妹們的佩服,眼角的皺紋都透著讚歎,“而是俺那三個妹妹會照顧,會打理。就說這靈芝吧,每天得用過濾過的山泉水澆三遍,早中晚各一次,多一分嫌澇,少一分嫌旱,時辰都得掐著;還得按時翻土透氣,用的小鏟子都是牛角做的,軟乎乎的,生怕傷了菌根。要換成我,我估計種不成,光是早上修剪一遍枯枝,晚上再檢查一遍濕度,就夠我頭疼的,太麻煩了——我還是覺得舞槍弄棒痛快,一刀一槍來得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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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著,又走到一畦長著奇特草藥的地方。那草莖是四棱形的,像被匠人用刻刀刻意削過,棱邊還帶著點鋒利,不小心蹭一下能劃得皮膚發疼,略帶紫紅色,像淬了點葡萄酒;基部枝椏分得多,像把撐開的小傘,下部的枝條幾乎貼著地麵生長,像在匍匐前進的小獸;莖上還被著層稀疏的糙毛,摸上去有點紮手,像摸著砂紙,能蹭掉手上的死皮。趙公明彎腰掐了根枝條,斷口處冒出點青白的汁液,他用手指撚了撚,說:“這叫夏枯草,看著不起眼,用處可不小。我沒事的時候就拿一點泡茶喝,用滾開的山泉水一衝,泡出來的水帶著點清苦,像摻了點蓮子心,喝下去卻能清火明目,散熱解鬱,比天庭的仙露還對我胃口——那仙露喝多了燒心,哪有這草藥實在,喝著舒坦。”
孫悟空聽後點了點頭,毛茸茸的手指撥了撥旁邊那叢開著小白花的草藥,花瓣細得像米粒,正想再問問這叫什麼,身後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後院的門簾被掀開,竹簾的竹條撞在門框上,發出“劈啪”的輕響,驚飛了籬笆上停著的一隻麻雀。
瓊霄仙子快步走了過來,裙角掃過藥田邊的雜草,帶起一陣風,吹得夏枯草的葉子沙沙響,手裡還攥著那封折成方塊的戰書,紙角都被她捏得起了毛,邊緣卷成了波浪,老遠就揚著嗓子喊,聲音像掛在枝頭的銅鈴被撞響:“孫大聖,可彆忘了我給你下的戰書!現在日頭都爬到竹棚頂上了,曬得靈芝都發亮,正好到了時辰,該兌現承諾了吧?彆想耍賴,我這戰書上可有你的‘口頭承諾’作數!”
趙公明一聽,立刻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收了收,眉頭皺得像塊打了結的粗布,大聲說:“巧了!我正想和你說這件事呢。那戰書不作數,孫大聖的病還沒好利索,昨天還頭疼得齜牙咧嘴呢,你就著急切磋,萬一動了真氣延誤了病情,誰擔待得起?回頭要是被你姐姐們知道了,又得罰你抄《本草綱目》,抄得你手抽筋。”
瓊霄也提高了聲音,脖子都梗了起來,像隻鬥架的小公雞,臉頰漲得通紅:“我不管!反正孫大聖答應了的,他自己說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總不能說話不算話吧?再說了,切磋切磋,活動活動筋骨,說不定還能幫他好得快點呢,總躺著才容易憋出病來!”
趙公明被她堵得沒話說,隻好撓著頭歎氣,指縫裡還沾著點夏枯草的碎末,落在衣襟上像撒了把芝麻:“這整天都有什麼事兒啊?一個非得寫戰書,畫的小人兒胳膊比腿還粗,還沒我家黑虎用爪子畫的像;一個還真就答應了,你們倆啊……真是能折騰,比我那黑虎還能鬨。”
“沒事的,趙元帥。”孫悟空擺了擺手,臉上帶著點躍躍欲試,尾巴尖在身後輕輕晃了晃,掃過青石板發出“沙沙”聲,“既然答應了瓊霄仙子,自然沒有反悔的道理,點到為止而已,不動真氣,不會傷著身子的。再說了,俺老孫也想活動活動,躺得骨頭都快鏽了,再不活動活動,都快忘了怎麼揮拳了。”
此時碧霄仙子也推開門簾,聽見有聲音,便也走了過來。
她手裡還拿著個藥籃,籃子是竹編的,帶著細密的紋路,像蜘蛛網似的,裡麵裝著剛采的幾株黃芩,根須上還沾著濕泥,帶著新鮮的土腥氣。
見兩人爭執,她便輕聲勸道,聲音像沾了露水的花瓣,軟軟糯糯的:“妹妹,彆添亂。孫大聖現在還在恢複期,屬於非常時期,等明天病徹底好了,彆說切磋,就是比劃一整天,姐姐也不攔著你,再急也不差這一天啊,何苦爭這一時半會兒的。”
瓊霄卻撅起嘴,嘴唇都能掛住個油瓶兒,雙臂抱在胸前,胳膊肘都快戳到自己了,眼珠一轉,帶著點狡黠說:“我看孫大聖的臉色都已經恢複如常了,紅撲撲的像熟透的桃子,連眼白都透著亮,怎麼就還不行?要是今天不比,那照這樣說,豈不是相當於他謝戰了?那就算我直接贏了,他也得給我摘一個月的草藥,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摘,還得挑最嫩的尖兒,帶著露水的那種!”
趙公明在一旁用手捂著臉,指縫裡露出的眼睛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心裡直歎氣:我這妹妹怎麼這麼費心,為了切磋連這招都想出來了,真是跟她那杆寶劍似的,一點就出鞘,還帶著股子韌勁兒,誰也拗不過。
正說著,前堂傳來雲霄仙子淡淡的聲音,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威嚴,像灑了層薄霜在青磚上:“妹妹不可胡來,若是再胡鬨,小心我罰你打坐三天,期間不許吃點心,也不許亂動,好好磨磨性子——我那裡可有剛抄好的《黃帝內經》,正好讓你抄十遍,抄不完不許睡覺。”
趙公明連忙在一旁附和,頭點得像搗蒜,脖子都快晃斷了:“就是就是,聽你姐姐的話,免得真挨了罰,到時候哭都來不及。你姐姐罰人,那可是說到做到的,上次你把她的針灸包拆了,想看看銀針是不是純銀的,她讓你把藥櫃裡的藥材都分類理了三遍,連每味藥的塵土都擦得乾乾淨淨,你忘了?手都磨出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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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霄一聽“罰打坐”還“不許吃點心”,氣焰頓時矮了點,嘴角撇得能掛住個小秤砣,卻還是不甘心地瞅著孫悟空,眼睛裡像藏著兩簇小火苗,燒得旺得很。
孫悟空看她那副樣子,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瞥了眼她攥著戰書的手——指節都捏白了,紙都快被她攥爛了,說:“罷了,看瓊霄仙子也確實想切磋一番,真不讓比,怕是也不甘心,反倒鬨得心裡不痛快,不利於養病。這樣吧,咱們禁用法術和法寶,全靠實戰的拳腳功夫,怎麼樣?這樣既分了勝負,又動不了真氣,總行了吧?”
瓊霄一聽,眼睛立刻亮了,像兩顆突然被點亮的星星,閃得人睜不開眼,忙不迭點頭,頭都快晃掉了,發髻上的銀簪都跟著“叮當”響:“好呀好呀!不用法術就不用法術,誰怕誰?拳腳功夫我也不怕你!尋常小妖三五個近不了我的身,一拳能把他們打趴在地!”
“不行,”雲霄仙子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眉頭微蹙,像沾了點墨的宣紙,“拳腳相加,難免有個磕碰,這一開打,沒輕沒重的,誰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耽誤了孫大聖養病可怎麼好?他的魂飛症,最忌勞累,一點都馬虎不得。”
孫悟空卻笑著說,露出兩排白牙,像撒了把碎玉:“雲霄仙子放心,我心裡有數。瓊霄仙子,你給俺走五步路,俺老孫估摸一下,心裡有個數,保證傷不了她,也累不著我,就當活動活動筋骨。”
趙公明納悶地問,脖子往前伸了伸,像隻好奇的鵝,喉結動了動:“走路乾什麼?走路還能看出輸贏來?難不成你還能從走路看出她有多少力氣,能打幾拳?”
“趙元帥這你就彆管了,”孫悟空神秘一笑,眨了眨眼睛,眼尾的皺紋都透著機靈,“俺老孫自有道理,依靠對手走路的架勢、落腳的輕重,還有那股子精氣神,就能判彆出大概幾回合能拿下——這可是俺當年在花果山跟老猴王學的本事,百試百靈,比看天象還準。”
瓊霄雖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依言在原地悠了五步路。
她走得不算快,腳步卻很穩,像踩著鼓點,每一步都落在實處,隻是胳膊擺動的幅度有點大,顯得不太協調,像剛學走路的小孩,帶著點刻意的用力。孫悟空眯著眼,像隻盯著獵物的老猴,眼神銳利得很,仔細觀察著她腿部肌肉的收縮——發力時小腿肚鼓得像個小沙包,放鬆時又有點晃,帶著點不穩;胳膊下垂的角度——總是往外撇著,帶著點僵硬,像提了重物似的;以及邁步時膝蓋彎曲的弧度——彎得不夠,顯得有點滯澀,像生了鏽的合頁;連她腳尖著地的先後順序都沒放過——總是腳跟先落地,少了點靈動,像拖著點什麼。
等瓊霄走完,孫悟空開口道,語氣篤定得很,像在宣判什麼:“十回合之內,定能分出勝負。”
瓊霄一聽就炸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的毛都快豎起來了,瞪著眼說:“什麼?在你這裡我連十回合都撐不過去?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跟你說,我這一拳能打碎兩塊青磚,磚沫子能濺三尺遠;一腳能踹倒小樹苗,連根都能給它踹鬆動了,你彆後悔!”
碧霄也在一旁輕聲說,聲音裡帶著點擔憂,手指絞著衣角:“孫大聖,我這妹妹雖然修為比起我們幾個是低了點,但從小跟著兄長練過拳腳,劈柴擔水的力氣也比尋常仙子大,掄起斧頭能一下劈開碗口粗的木頭,實力還是有的,你可彆大意了,免得被她打個措手不及,那可就丟臉了。”
“俺老孫知道。”孫悟空活動了活動手腕,骨節發出“哢吧”的輕響,像掰斷了細樹枝,脆生生的,“開始吧,早點比完,也省得大家惦記,說不定還能趕上早飯的時辰,俺還想嘗嘗你們這的小米粥呢,聽土地公說熬得黏糊糊的,能插住筷子。”
雲霄歎了口氣,知道攔也攔不住了,隻好說,語氣裡帶著點無奈,像被風吹皺的水麵:“行吧,就十回合,到了十回合不管輸贏都得停手,不許耍賴,也不許逞強——孫大聖,你若是覺得吃力,立刻喊停,彆硬撐著,你的身子要緊。”
瓊霄那股子好勝勁兒上來,哪裡還按捺得住?隻見她迫不及待地褪下外麵那件繡著纏枝蓮紋的月白長衫,隨手往旁邊的竹棚橫梁上一搭。
那長衫滑溜溜的,在梁上打了個旋兒才穩住,衣角垂下來,被風一吹輕輕晃悠,倒像隻停歇的白鳥。褪去長衫,露出裡麵一身湖藍色的粗布短衫,袖口和褲腳都用細麻繩緊緊紮著,勒出纖細卻結實的腕踝,一看便知是為了方便活動特意準備的。她低頭理了理腰間的素色裙擺,把垂到膝蓋的裙角往腰後一彆,用根絲帶草草係住,露出兩條小腿來——小腿肚上還帶著點青草劃出的淡紅印子,卻更顯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