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場中間一站，瓊霄深吸一口氣，擺出個頗為複雜的預備姿勢：雙臂張開如振翅，一手在前掌心向上，仿佛托著團無形的流雲；一手在後掌心向下，又如按著塊沉甸甸的青石；膝蓋微微內扣，腳尖踮起三分，腰肢繃得筆直，看著倒有幾分仙門弟子的架勢，隻是肩膀繃得太緊，像拉滿了的弓弦，連頸後的發絲都跟著微微發顫，泄了那股刻意維持的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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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這邊就隨意多了。
他低頭理了理自己那條虎皮裙，把昨夜睡覺時壓出的褶皺拽平些，黃褐色的虎皮上還沾著幾根乾草屑，被他隨手拂去。
活動肩膀時，骨節發出一連串“哢吧、哢吧”的輕響，像初春凍裂的冰麵。而後往那一站，擺出個再尋常不過的格鬥式：一手在前虛握，五指微屈如捏著顆圓潤的石子；一手在後蓄力，肘部微沉似拉著根繃緊的彈簧；左肩和左腹側對著瓊霄，像一張半開的弓，既藏了要害，又留了騰挪的餘地；胸部略含，腹部微收，上體稍向前傾，頭略低著，下頜微收，恰好護住咽喉——渾身透著股說不出的靈動，仿佛下一秒就能像獵豹般撲出去，又能像狸貓似的縮回來，一舉一動都藏著章法。
“看招！”瓊霄嬌喝一聲，聲音像銀鈴落地，在晨露未散的藥園裡蕩開三分回響。
話音未落，她已率先發難，右拳直直朝著孫悟空胸口搗去。
那拳風帶著點勁，刮過臉頰時竟有幾分麻癢，像小石子擦過皮膚。孫悟空不慌不忙，隻抬起左臂輕輕一擋，胳膊肘微微一曲，“砰”的一聲悶響，瓊霄隻覺拳頭像砸進了蓬鬆的棉花堆，十成力道去了九成，反震得自己胳膊發麻，連手腕都隱隱發酸。
趙公明在一旁看得眼睛都不眨，手指頭無意識地摳著竹棚的立柱，湊到雲霄和碧霄身邊，聲音壓得像蚊子哼：“瞧見沒？孫大聖這是先探虛實呢！他那胳膊抬得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角度刁鑽，正好磕在瓊霄拳頭上，輕輕鬆鬆就接了招，可見壓根沒把這一擊放在眼裡。這就是高手的門道，先試探後發力，講究個‘引而不發’，今日可算長見識了！”
雲霄輕輕點頭，目光落在場中兩人身上，像蒙著層淡淡的薄霧，既看清了招式，又藏了份淡然：“這已是第一回合了。”她指尖撚著片剛摘下的紫蘇葉，葉片的紫在晨光裡泛著油亮的光。
瓊霄見自己的直拳被輕鬆擋下，心裡那點不服氣頓時冒了頭，臉頰微微泛紅，像染上了層淡胭脂。
她咬了咬下唇，左拳緊接著打出，角度比剛才刁鑽了些，拳風擦著空氣“咻”地掠過，直取孫悟空的麵門。再快打住臉時，孫悟空騰出右手，指尖在她拳頭上輕輕一搭，那觸感輕得像沾了片羽毛，隨即手腕一翻，順勢往旁邊一帶。
瓊霄隻覺一股巧勁湧來，拳頭頓時失了準頭，擦著孫悟空的耳朵飛了過去，帶起的風掃得他耳尖的絨毛輕輕顫動，像有小蟲爬過。
這一下讓瓊霄驚得眼睛瞪得溜圓，瞳仁裡映著孫悟空的影子，滿是不可思議——她從沒見過這麼快的手法，像抓不住的影子，摸不著的月光。
倉促間急忙變招，右拳化指如劍，快如閃電般搗向孫悟空胸口，指尖帶著股淩厲的風，又快又急，活像條出洞的毒蛇。
孫悟空早有防備，左手橫攔，指尖在她腕脈上輕輕一點，那力道輕得像蜻蜓點水，卻恰好點在麻筋上。
瓊霄隻覺手腕一酸，力氣頓時泄了大半，趁著這瞬間的遲滯，孫悟空手腕微翻，借力往前一推。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道湧來，像被春日的浪頭輕輕拍了一下，瓊霄踉蹌著往後退了三步才站穩，腳下的泥土被踩出三個淺淺的小坑，裙擺掃過草葉，帶起幾片碎土。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是羞的還是急的，連耳根都泛了紅。
而孫悟空早已順勢退回原位，重新擺好架勢，氣都沒喘一口，仿佛剛才那幾下不過是拂去了肩頭的落塵。
“第二回合了。”碧霄輕聲數著，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手裡的藥籃被捏得更緊，籃沿的竹條硌得掌心發疼，裡麵的黃芩都跟著輕輕晃動。
瓊霄深吸幾口氣，咬了咬嘴唇，唇瓣都被她咬得發白——這才明白自己和對方的差距，哪裡還敢輕敵？她定了定神，腳步像狸貓般慢慢抵近孫悟空，腳尖踩著田埂的邊緣，悄無聲息。
突然一個墊步，右腳帶著風聲“呼”地踹了出去，腳踝繃得筆直，直取孫悟空的下盤，那力道看著竟能踹碎石板。孫悟空知道這一腳來勢不弱，硬接怕是要震得腿麻，急忙往後退了三步，恰好避開這一擊，腳下的青石板被踩得“篤篤”響。
“第三回合。”雲霄的聲音依舊平靜，隻是撚著紫蘇葉的手指微微收緊，葉片邊緣被捏出幾道褶皺。
孫悟空退開後，嘴角勾起抹淡笑，輕聲說：“該來真的了。”話音未落，他猛地往前一衝，身形快得像道黃影，帶起的風掀得旁邊的夏枯草沙沙作響。
瓊霄嚇了一跳，急忙抬起雙臂去擋，隻覺胳膊被撞得一震，像撞上了塊滾動的圓石，差點沒穩住身形，踉蹌著退了半步。
還沒等她調整好姿勢，孫悟空的另一隻手已抓住她的胳膊，借著她往後掙的力道輕輕一拉。瓊霄頓時像被抽了主心骨，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撲去。就在這失衡的瞬間，孫悟空又屈起右腳，輕輕踢在她的小腿脛骨上，同時左腳在她腳踝邊微微一絆——動作快得像電光火石，連趙公明都沒看清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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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瓊霄驚呼一聲，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般往後倒去。
眼看後腦勺就要磕在硬邦邦的青石板上，她嚇得趕緊閉上眼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預想中的疼痛並沒到來，後頸隻輕輕一觸，便被什麼東西穩穩托住——原來是孫悟空在她倒下的瞬間，伸腳在她腦袋底下輕輕一墊，那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既沒讓她磕著，又沒傷著她半分。
等眾人反應過來時，孫悟空已伸手將瓊霄拉了起來。她站在原地還有點發懵，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微張，半天沒回過神，連鬢角的發絲亂了都沒察覺。
趙公明這才鬆了口氣，使勁拍著巴掌叫好，聲音震得竹棚頂上的露珠簌簌往下掉：“不愧是孫大聖！五回合都不到就分了勝負，這身手，真是絕了！”
孫悟空拍了拍瓊霄的胳膊，指尖觸到她布衫下緊繃的肌肉，笑著說：“你那預備姿勢太複雜了，看著花哨，實則累贅。出拳時要收肩，你卻架著胳膊；收拳時要沉肘，你偏抬著手，慢了何止半拍？剛才要是在戰場上，這一下就夠吃虧的了。”
瓊霄梗著脖子嘴硬，臉頰卻悄悄紅了：“但是好看啊！比武嘛，總得有氣勢才行，蔫頭耷腦的像什麼樣子？”
“好看有什麼用？”孫悟空挑了挑眉，毛茸茸的眉毛動了動，“實戰講究的是實用，花架子頂不了事。你看俺這姿勢，看著普通，卻能隨時出拳，隨時躲閃，這才是打架的門道——能贏的招，才是好招。”
雲霄在一旁輕輕咳了一聲，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打斷了兩人的話：“行了，切磋也切磋過了，孫大聖該回前堂歇著了。今天活動到這兒就行，可不能再累著，仔細夜裡頭疼。”
趙公明突然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什麼要緊事，湊過來說：“等會！按戰書上的約定，輸了的要給贏的人摘一個月草藥，咱們瓊霄妹妹，是不是該履行承諾了？”
瓊霄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小刀子似的，卻還是梗著脖子悶聲說：“兄長，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摘就摘，誰怕誰？不就是每天來藥園掐尖兒嗎，我還能怕了這點活計？”
趙公明被她逗笑了，連忙擺手：“行行行，算你有骨氣，不愧是我趙家妹子。”
孫悟空跟著眾人回了前堂，重新躺在那張竹床上，碧霄早已取來薄被蓋在他身上。竹床的涼意透過布料滲進來，倒也舒服。雖然身體還有點乏，但剛才切磋的畫麵總在腦子裡盤旋：瓊霄的直拳力道夠卻速度不足，踢腿時重心太靠前，下盤發飄；變招雖快，卻少了銜接，露了破綻……想著想著，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這三仙島的日子，有藥香，有切磋，倒也不算無聊。
賦詞一首
《臨江仙·藥圃較技》
露綴青叢香滿徑，芝紅如染珊瑚。薄荷含露沁心酥。夏枯凝曉露，藥圃自榮枯。
五步窺招輕較技，拳風初觸柔殊。一牽一絆已分輸。笑談花架誤，閒日亦歡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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