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雙仙逸事錄
一、張果:條山深處的白發仙翁
恒州條山的雲霧,總比彆處更稠些。清晨時分,山腰間常飄著一縷青靄,青靄裡若隱若現一個身影——白須垂胸,布袍洗得發藍,肩上挎著個竹編藥簍,簍裡裝著剛采的柴胡與茯苓,身後跟著一頭雪白雪白的毛驢。這便是張果,山下百姓口中“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奇人。
孩童們最愛追著他的毛驢跑。有一年春日,李家村的小柱子跟著祖父上山砍柴,遠遠看見張果坐在青石上,正用草葉逗毛驢。小柱子膽大地跑過去,仰著小臉問:“老爺爺,你今年多大啦?”張果摸了摸他的頭,笑聲像山澗的泉水:“我像你這麼大時,還見過你祖父的祖父呢。”小柱子不信,直到祖父趕過來,看見張果,突然撲通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您……您不是五十年前在村口賣過草藥的先生嗎?怎麼一點沒變?”張果隻是笑,牽著毛驢慢慢走進了雲霧裡。
這般奇事,在汾晉之間傳了一代又一代。有人說他能呼風喚雨,有人說他能點石成金,最神的還是那頭毛驢——有回趕路人在客棧撞見張果,見他從懷裡摸出個巾箱,打開來,竟從裡麵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往桌上一放,含了口茶水噴上去,“紙”瞬間變成了那頭雪驢,甩著尾巴啃起了草料。趕路人驚得張大了嘴,張果卻隻淡淡道:“山路遠,疊著走省力氣。”
唐太宗貞觀年間,有大臣聽聞張果的名聲,奏請太宗召他入宮。太宗向來慕仙,立刻派了使臣帶著厚禮去條山。使臣在山裡轉了三天,才在一處瀑布邊找到張果,說明來意後,張果搖頭:“我不過是個山野老人,哪配見天子?”使臣不肯走,苦勸了五天,張果乾脆搬去了更深的山洞,使臣尋不到,隻好空手而回。
唐高宗上元年間,又有人提起張果,高宗派了親信去請,結果和太宗時一樣——張果要麼躲著不見,要麼婉言拒絕,說自己“閒散慣了,受不得宮廷約束”。直到武則天稱帝,聽聞前朝兩任皇帝都請不動這老頭,偏要爭口氣,派了三個武夫,帶著鐵鏈去條山,放話“要麼出山,要麼綁出山”。
武夫們在妒女廟前找到了張果,當時正是六月酷暑,太陽烤得地麵發燙。領頭的武夫剛要動手,張果突然捂著胸口,倒在地上,眼睛一閉,沒了氣息。武夫們還以為他裝死,可等了半個時辰,屍體竟開始發臭,爬滿了蛆蟲。武夫們嚇了一跳,趕緊回報武則天。武則天看著奏報,歎了口氣:“罷了,原是個薄命人,倒錯怪他了。”可她不知道,沒過多久,就有樵夫在恒州山裡看見張果,依舊牽著那頭白驢,在鬆樹下曬草藥。
二、玄宗邀仙:兩度遣使終相見
時光一晃,到了開元二十三年。唐玄宗李隆基在位日久,國泰民安,便漸漸生出求仙問道的心思。有回聽宰相說及張果的舊事,玄宗來了興致:“朕聽說這老頭能活幾百歲,還能死而複生?”宰相點頭:“臣聽恒州刺史說,前些年還有人見他在條山采藥,模樣和太宗時記載的一模一樣。”玄宗當即拍板:“朕要見他,派裴晤去請!”
裴晤是通事舍人,專管外交禮儀,為人機敏,玄宗覺得他定能說動張果。裴晤領了旨,快馬加鞭趕往恒州,一路上都在琢磨怎麼說服這位奇人。到了條山腳下,他沒敢驚動地方官,隻帶了兩個侍從,沿著山路往上走。走了約莫半天,遠遠看見一個白須老者坐在石頭上,正給毛驢刷毛,正是張果。
裴晤趕緊上前,拱手行禮:“在下裴晤,奉陛下旨意,特來請先生入宮一敘。”張果頭也沒抬,繼續刷著驢毛:“陛下日理萬機,見我這老頭做什麼?”裴晤忙說:“陛下慕先生仙風道骨,想請教長生之道,若先生肯去,定有重賞。”張果放下刷子,看了裴晤一眼,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沒了呼吸。
裴晤慌了——這怎麼又死了?他想起之前的傳聞,卻不敢確定張果是不是裝的。侍從勸他:“大人,要不咱們先回去吧?”裴晤搖頭:“陛下讓我請先生回去,我怎能空手而歸?”他讓人在旁邊搭了個草棚,日夜守在張果“屍體”旁,還焚香禱告:“先生若真有靈,就請體諒陛下的誠意,莫要再尋死了。”
就這麼守了三天,第四天清晨,裴晤正趴在石頭上打盹,突然聽見有人喊他:“後生,醒醒,你這香燒得我頭疼。”他一睜眼,看見張果正坐在旁邊喝茶,氣色紅潤,哪裡有半點死過的樣子?裴晤又驚又喜,趕緊起身:“先生您……您醒了?”張果笑:“我何曾睡過?不過是看你心誠,陪你耗幾天罷了。”裴晤忙說:“那先生肯跟我回長安了?”張果卻搖頭:“你性子急,我跟你走,怕是走不到長安就又‘死’了。你回去吧,讓陛下再派個有耐心的人來。”
裴晤沒辦法,隻好回長安複命,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告訴玄宗。玄宗聽了,不僅不生氣,反而更覺得張果神奇:“這老頭倒有意思,既如此,就派徐嶠去。”徐嶠是中書舍人,性子溫和,又懂禮儀,玄宗覺得他合張果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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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嶠領了旨,帶著玄宗的璽書——上麵蓋著皇帝的印璽,算是最鄭重的邀請——再次趕往恒州。這次他沒急著找張果,而是先在山下的客棧住下,每天派人給張果送些新鮮的水果和草藥,卻不提要請他出山的事。就這麼過了半個月,張果主動派人來請徐嶠上山。
徐嶠上山時,張果正在煮茶。見了徐嶠,張果起身迎客:“徐舍人倒是個懂規矩的。”徐嶠拱手:“先生乃得道高人,晚輩自然不敢怠慢。此次前來,非為強迫,隻是陛下真心想向先生請教,若先生不願,晚輩絕不糾纏。”張果看著徐嶠,歎了口氣:“陛下既有誠意,我若再推辭,倒顯得矯情了。罷了,我便跟你去一趟東都。”
徐嶠大喜,趕緊安排車馬。可張果卻擺手:“不用車馬,我有驢。”說著,從懷裡摸出巾箱,取出“紙驢”,噴水變活,翻身上驢,對徐嶠說:“你騎馬,咱們比一比,看誰先到東都。”徐嶠愣了愣,隻好上馬跟上。誰知張果的毛驢看似慢,跑起來卻比快馬還快,一路上風馳電掣,徐嶠拚儘全力,才勉強跟上。
到了東都洛陽,玄宗早已派人在城外等候。張果下了驢,把驢疊成“紙”塞進巾箱,跟著侍從入宮。玄宗特許他乘肩輿——不用走路,由人抬著——一直抬到紫宸殿。見了玄宗,張果也不跪拜,隻拱了拱手:“山野老人張果,見過陛下。”玄宗非但不怪,反而親自起身相迎:“先生不必多禮,快請坐。”
兩人坐下後,玄宗看著張果的白發白須,好奇地問:“先生既是得道之人,為何頭發牙齒這般衰老?難道長生之道,不能讓人年輕些嗎?”張果聽了,笑了笑,伸手抓起一把白發,用力一拔,滿手白發落在地上,再看他頭上,竟生出一頭烏黑的青絲;接著,他又張開嘴,吐出幾顆鬆動的牙齒,隨手扔在地上,再閉上嘴,片刻後張開,一口整齊潔白的新牙赫然在目。
殿裡的大臣們都看呆了,玄宗更是激動得站起來:“先生真乃仙人也!”張果卻淡淡道:“不過是些小把戲,算不得什麼。真正的長生,不在皮囊,而在心境。”玄宗似懂非懂,當即下旨,把集賢院收拾出來,讓張果住下,還派了十個侍從專門伺候他,每日供應山珍海味。可張果卻不領情,依舊每天粗茶淡飯,還時常牽著毛驢出宮,在洛陽城裡閒逛,和市井百姓聊天,活得像個普通老人。
三、仙鹿證古:千年往事話滄桑
開元二十五年秋,玄宗心情大好,帶著文武百官去鹹陽狩獵。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鹹陽城外的獵場,玄宗騎在馬上,看著眼前的曠野,意氣風發:“今日朕要獵一頭大鹿,給先生下酒!”話音剛落,遠處的侍衛就喊起來:“陛下,抓到一頭大鹿!”
玄宗趕緊過去看,隻見一頭鹿被綁在樹上,體型比尋常鹿大了一圈,毛色油亮,眼睛裡透著一股靈氣,不像普通的野獸。禦廚見狀,趕緊拿出刀,準備當場宰殺,給玄宗做鹿肉羹。
就在這時,張果騎著毛驢趕來了——他聽說玄宗狩獵,也跟著來湊熱鬨。見禦廚要殺鹿,張果趕緊喊:“慢著!這鹿殺不得!”玄宗回頭,笑道:“先生怎麼來了?這鹿又大又肥,正好給先生補補身子。”張果搖頭:“陛下有所不知,這不是普通的鹿,是仙鹿,已經活了一千年了。”
大臣們聽了,都忍不住笑——活一千年的鹿?這也太玄乎了。玄宗也有些不信:“先生,您這話可有憑據?天下鹿這麼多,怎麼就知道這頭活了千年?”張果指著鹿的左角:“陛下請細看,這鹿的左角下,應該有一塊銅牌,是當年漢武帝放它時掛上去的。”
玄宗半信半疑,讓人把鹿的左角抬起來細看。果然,在鹿角的縫隙裡,藏著一塊小小的銅牌,約莫二寸長,上麵刻著字,隻是年代久遠,字跡已經模糊不清。玄宗驚訝地問:“先生怎麼知道是漢武帝放的?”
張果歎了口氣,眼神變得悠遠:“因為當年,我就在場。漢武帝元狩五年,我曾隨他在上林苑打獵,當時就活捉了這頭鹿。武帝見它靈氣十足,不忍心殺,就讓人做了塊銅牌,刻上日期,掛在它的角上,把它放了。沒想到,一千年過去了,還能再見到它。”
玄宗更驚訝了:“元狩五年?到如今有多少年了?先生還記得清楚嗎?”張果點頭:“元狩五年是癸亥年,那年武帝還開鑿了昆明池,用來訓練水軍;如今是開元二十五年,甲戌年,算下來,正好八百五十二年。”
玄宗趕緊讓人把太史令叫來——太史令掌管曆法,最懂年代計算。太史令拿著曆書,算了半天,臉色越來越白,最後撲通跪下:“陛下,張先生說得沒錯!元狩五年確是癸亥年,到今年甲戌年,正好八百五十二年,一天不差!”
殿裡的大臣們再也不敢笑了,都用敬畏的眼神看著張果。玄宗走到張果麵前,深深一揖:“先生真乃活神仙也!朕今日才知,世間竟真有長生不老之人。”張果扶起玄宗:“陛下謬讚了。我不過是運氣好,多活了幾年罷了。這鹿能活千年,也是它的造化,還請陛下放了它。”玄宗趕緊讓人解開鹿繩,那鹿似乎通人性,對著張果和玄宗點了點頭,轉身跑進了樹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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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回去後,玄宗對張果更加敬重,時常去集賢院找他聊天,請教養生之道。可張果每次都隻說些“少思慮、多行善”的話,從不提什麼仙術秘訣。玄宗心裡好奇,想知道張果到底是什麼來曆,可又不敢直接問,隻好找了個機會,私下召見了葉法善。
葉法善是當時有名的道士,住在長安的玄都觀裡,據說能通陰陽、辨鬼神,玄宗對他也很信任。見了葉法善,玄宗小聲問:“法善,你可知張果先生的來曆?他到底是人是仙?”
葉法善皺了皺眉,猶豫了半天,才說:“陛下,臣知道張先生的來曆,可臣若說了,就會立刻喪命,所以不敢說。”玄宗急了:“朕乃天子,難道還保不住你?你儘管說,若真有不測,朕定能救你。”葉法善還是搖頭:“這不是陛下的權力能管的。除非陛下肯免冠跣足——摘下帽子,光著腳——誠心禱告,臣或許還能活下來。”
玄宗為了知道真相,也顧不上皇帝的體麵了,當即點頭:“好!朕答應你,你快說!”葉法善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陛下,張先生不是人,也不是仙,他本是混沌初分時就有的一隻白蝙蝠,在山洞裡修行千年,才化成人形。因為活得太久,見慣了世事變遷,才隱居在條山,不願多管閒事。”
話音剛落,葉法善突然身子一僵,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緊閉,沒了呼吸。玄宗嚇了一跳,趕緊按照約定,摘下帽子,脫掉鞋子,光著腳站在地上,對著天空誠心禱告:“上天若有靈,求你饒過葉法善,他隻是據實相告,並無過錯。”
禱告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葉法善突然咳嗽了一聲,慢慢醒了過來。他坐起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陛下,臣剛才差點就回不來了。張先生的來曆,陛下知道就好,千萬彆對外人說,不然會惹禍上身。”玄宗點頭:“朕知道了,多謝你。”
從那以後,玄宗對張果更加敬畏,再也不敢追問他的來曆,隻把他當作長輩一樣敬重。後來張果在東都住了幾年,覺得宮裡太悶,就向玄宗辭行,要回條山。玄宗再三挽留,見張果心意已決,隻好答應,還送了他許多金銀珠寶,可張果一件都沒要,隻帶著他的巾箱和白驢,慢悠悠地回了條山,從此再也沒有出山。
四、契虛:亂世中的修行僧
就在張果在東都備受敬重的時候,長安城裡,一個叫李契虛的年輕人,正經曆著人生的重大轉折。契虛本是姑臧李氏的子弟,父親李邕在玄宗朝做禦史,為官清廉,家裡雖不富裕,卻也衣食無憂。契虛從小就和彆的孩子不一樣——彆的孩子喜歡玩鬨,他卻喜歡躲在書房裡,看佛教的經書。
有一次,父親帶他去長安的慈恩寺上香,他見寺裡的僧人穿著僧衣,手持念珠,神態安詳,心裡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向往。回家後,他就對父親說:“爹,我想當和尚。”李邕嚇了一跳,趕緊勸他:“你年紀還小,不懂世事,當和尚要吃很多苦,不能像現在這樣過舒服日子。”可契虛卻很堅定:“我不怕苦,我就想修行,求個內心的安寧。”
李邕勸了他好幾年,可契虛的心意始終沒變。到了二十歲那年,契虛偷偷跑到慈恩寺,求住持給他剃度。住持見他誠心,又知他是禦史的兒子,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答應了。契虛剃掉頭發,穿上僧衣,正式成了一名僧人,從此改名為“契虛”,住在慈恩寺裡,每日誦經念佛,打坐修行,日子過得平靜而充實。
可好景不長,天寶十四載,安祿山起兵造反,叛軍勢如破竹,很快就占領了洛陽,直逼長安。天寶十五載六月,安祿山攻破潼關,長安危在旦夕。玄宗帶著楊貴妃和一些親信大臣,偷偷逃出長安,往蜀地而去。
長安城裡亂成了一團,叛軍燒殺搶掠,百姓流離失所。契虛看著眼前的慘狀,心裡又痛又急,卻無能為力。住持對他說:“如今長安已是是非之地,你還是趕緊逃吧,找個清靜的地方,繼續修行。”契虛點頭,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跟著逃難的人群,一路向西,逃進了太白山。
太白山海拔高,終年積雪,人跡罕至,倒是個躲避戰亂的好地方。契虛在山裡找了個山洞,暫時住了下來。山裡沒有糧食,他就采柏葉充饑——柏葉味苦,卻能果腹,還能清熱降火。剛開始吃的時候,他常常惡心嘔吐,可慢慢也就習慣了。從此,他便以柏葉為食,不再吃五穀雜糧,每日除了打坐修行,就是在山裡散步,看日出日落,聽鳥叫蟲鳴,日子雖清苦,卻也安寧。
就這樣過了三年,有一天清晨,契虛正在山洞前打坐,突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他回頭一看,隻見一個道士站在那裡——道士穿著青色道袍,須鬢全白,臉上滿是皺紋,可眼神卻格外清亮,像山澗的清泉。契虛趕緊起身,拱手行禮:“道長有禮。”
道士笑了笑,走到契虛麵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說:“師父法號如何?在此修行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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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虛合十躬身:“貧僧法號契虛,自長安淪陷後,便在此山避亂修行,算來已有三載。”
道士聞言,目光落在他腳邊竹籃裡的柏葉上,又看了看他雖清瘦卻挺拔的身形,點頭道:“三年絕粒,僅以柏葉為食,還能保持氣息沉穩,可見心誌之堅。隻是你雖避了塵世之亂,卻未悟修行之要,總困在這山洞裡,終究難有大成。”
契虛心中一動,忙問:“道長此言何意?貧僧每日誦經打坐,隻求內心安寧,難道還不夠嗎?”
“安寧分兩種。”道士在青石上坐下,指了指山間飄散的雲霧,“一種是躲出來的安寧,像這雲霧,看似遮住了山石,風一吹便散了;另一種是修出來的安寧,像這山根,任風吹雨打,始終立在原地。你如今的修行,不過是躲雲霧罷了。”
契虛聽得愣住,他從未想過“安寧”還有這樣的區彆。這些年在太白山,他確實常想起長安的慘狀,想起父親是否平安,夜裡總難睡得安穩,隻能靠加倍誦經來平複心緒。他望著道士,誠懇道:“道長既然點醒貧僧,想必有指引之法,還望不吝賜教。”
道士從袖中摸出一塊曬乾的茯苓,遞給契虛:“你且先隨我來。”
契虛跟著道士往山深處走,越走草木越繁盛,空氣中漸漸飄來一股清甜的香氣。走了約莫一個時辰,眼前出現一片開闊的穀地,穀中長滿了靈草,溪水潺潺,幾隻鹿正低頭飲水,見了人也不驚慌。道士指著穀地說:“這裡是太白山的靈氣彙聚之處,你若在此修行,比在山洞裡強十倍。但要想真正窺得修行門徑,還得去一個地方。”
“何處?”契虛追問。
“稚川。”道士說出這兩個字時,眼神裡多了幾分鄭重,“那是仙人聚居之地,尋常人尋不到,唯有有緣人才能得見。你若想去,需依我所言行事:明日清晨下山,往商山方向走,在商山腳下的‘迎客棧’住下,備好三份麥餅、兩壺山泉,放在客棧門口的石桌上。三日後,會有挑著竹橐的‘捀子’經過,他們是往來仙凡兩界的引路人,你將食物遞給他們,若他們問你去向,隻說‘願往稚川求道’,他們自會帶你前往。”
契虛聽得心頭劇跳,仙人聚居之地?這簡直是他從未敢奢望的機緣。他剛要道謝,道士卻擺了擺手:“此去路途雖不遠,卻有三關要過:一要放下執念,莫念過往之事;二要守住本心,莫貪沿途之景;三要辨明真假,莫信虛妄之言。若過不了這三關,即便到了稚川門口,也進不去。”
說完,道士轉身便走,身影很快融入林間草木,仿佛從未出現過。契虛站在原地,握緊了手中的茯苓,隻覺得掌心發燙——他知道,這是他修行路上最重要的一次選擇。
次日天未亮,契虛便收拾好行李,將道士的話默念三遍,才轉身離開住了三年的山洞。下山的路比他來時難走,恰逢春雨過後,泥土濕滑,他摔了好幾跤,膝蓋擦破了皮,卻絲毫不敢懈怠。走了兩天兩夜,終於在第三日清晨到了商山腳下,找到了那家“迎客棧”。
客棧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見契虛穿著僧衣,渾身是泥,便問:“師父是從太白山來的?”契虛點頭,老板歎了口氣:“這兵荒馬亂的,太白山也不是安穩地了,前幾日還有叛軍進山搜人呢。”契虛心中一緊,更慶幸自己聽從了道士的指引。
他按照道士的吩咐,買了麥餅和山泉,放在客棧門口的石桌上。接下來的三天,他每日守在石桌旁,看著往來的行人——有逃難的百姓,有販賣貨物的商人,卻始終沒見到挑竹橐的捀子。到了第三天傍晚,契虛有些心急,難道是自己哪裡做錯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吱呀吱呀”的扁擔聲,兩個穿著粗布短衣的漢子挑著竹橐走來,竹橐裡裝著草藥和野果。契虛眼前一亮,趕緊迎上去,將麥餅和山泉遞過去:“二位辛苦了,這點吃食,還請收下。”
漢子們愣了愣,對視一眼,接過麥餅,大口吃了起來。其中一個高個子漢子邊吃邊問:“師父是外鄉人吧?看你這模樣,不像是來做生意的,倒像是在等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