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迷局_本自俱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9章 迷局(2 / 2)

夏三爺想起去年冬天,鄰村王鐵匠的兒子被“剿匪”的流彈打死,棺材薄得能看見天光。

他默默給張貴生續上酒:“可你穿著這身皮……”

“是啊,穿著這身皮。”張貴生低頭扯了扯領口,銅紐扣在月光裡泛著冷光,“我試過逃,可逃兵抓住就是槍斃。去年在山東,有個排長半夜跑了,連累全排吃掛落兒……”

他忽然壓低聲音,“老三,不瞞你說,我這次押的糧食,是準備往黑山一線運的。那邊……”他做了個“八”的手勢,“活動得厲害,那才是為老百姓打仗的隊伍。”

夏三爺猛地抓住酒盅,指節發白。他想起外甥韓慶年。還有和韓慶年一樣的那些年輕人,像被人當頭敲了一棒,猛然驚醒。

後半夜,夏張氏醒了。

她披衣起來,看見兩個男人的影子映在窗紙上,一個高大一個敦實,中間那盞油燈像將熄未熄的星。她沒敢靠近,隻抱著門框聽。

“……德麟娘命苦,十六歲嫁給我,沒享過一天福。”是夏三爺的聲音,“那年鬨饑荒,她啃樹皮省下糊糊給德麟吃,自己餓得暈在河邊……”

張貴生的聲音更低:“我欠她的,這輩子都還不清。老三,我隻求你一件事——”

“哥!啥事?你說!”

“德麟,德昇,德興,你有三個兒子,你把孩子們看住了。千萬彆讓他們走我的老路,說不定哪天……我真就回不來了。”

夏張氏的眼淚砸在窗台上。她想起哥哥離家那年,自己追到村口摔了一跤,膝蓋上的疤,如今成了月牙形的白印。

那時她哭喊著“哥,你帶我走”,哥哥頭也不回,背影被夕陽拉得老長,像一把插進地裡的刀。

天蒙蒙亮,村口集合的哨子響了。

張貴生穿上軍裝,最後看妹妹一眼。

夏張氏把幾顆煮雞蛋,往他的手裡塞。“路上吃,”她啞著嗓子,“彆餓著。”

張貴生苦笑了一下。國軍的押糧官,哪會差這幾隻雞蛋。但是他捧在手裡,手心裡熱乎乎的。他仔細的把雞蛋塞進軍大衣的內袋,緊貼著心臟的位置,那溫暖直傳到心裡。

德麟牽著馬,馬背上馱著兩袋軍糧,壓得馬背往下塌。少年紅著眼問:“舅,你啥時候再回來?”

張貴生摸摸外甥的頭,硬茬茬的短發紮手。“等不打仗了,舅回來給你帶真正的稻香村月餅。”他頓了頓,從貼身口袋掏出個布包,“這個給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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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包裡是二十塊大洋,叮當作響。

夏張氏像被燙了似的縮回手:“哥,你留著傍身……”

“我拿著是死錢,你拿著是活路。”

張貴生強行塞進她懷裡,忽然轉身,雙膝跪地,朝著北大廟的方向,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起身囑咐夏張氏“爹娘的墳,勞你替我多燒幾張紙。”

夏張氏的眼淚流下了,死死拽住哥哥軍裝下擺。

張貴生硬著心腸掰開她手指,轉身時肩膀垮了一下,像有千斤重。

德麟看見舅舅上馬時抹了把臉,手背上亮晶晶的,不知是露水還是淚。

隊伍走出二裡地,張貴生回頭望。

夏家村籠在晨霧裡,村口的大槐樹隻露出個黑影。

忽然,那黑影下亮起一點紅,是夏張氏舉著紅燈籠和他揮手告彆。那紅色在風裡晃啊晃,像顆不肯墜落的心。

三個月後,德麟在集市上聽見風言風語。

“聽說黑山那邊吃了敗仗,國軍一個師全軍覆沒……”賣豆腐的老張壓低聲音,“死的人填滿了三道溝,烏鴉吃了三天三夜……”

當晚德麟去了北大廟,夏三爺從炕席下摸出張發黃的紙:“你舅留的地址,咱去趟盤山縣城。”

他們沒打聽到張貴生的消息,卻在縣郵局碰見個斷臂老兵。老兵聽說來意,從懷裡掏出個染血的布包:“張營長……讓我帶話……”

布包裡有倆塊硬邦邦的月餅,已經長了綠毛。底下壓著張紙條,上麵是歪歪扭扭的鉛筆字:

“秀娥,哥沒吃上你蒸的饅頭。下輩子,咱不當兵了,哥給你種一院子芍藥花。”

夏張氏把布包貼在胸口,哭不出聲。她想起哥哥離家那天的紅燈籠,燈油燃儘時,燈籠“噗”地滅了,隻剩一縷青煙,嫋嫋升上天,像一句來不及說出口的告彆。

德麟對舅舅的戰爭,像隔著一層毛玻璃看火——火在燒,他卻摸不到燙,隻能看見光與影在玻璃上扭曲地爬。

最初,那火是威風凜凜的。舅舅下馬那天的馬靴聲、肩章上的金星、衛兵敬禮時的脆響,都讓十五歲的德麟胸口發熱。

夜裡,他偷偷把舅舅拿回來的,包桃酥的油紙,疊成方塊,壓在枕頭底下,聞那股混合了硝與血的鐵腥味兒。

那是舅舅留下的唯一的念想,德麟覺得那是戰爭的味道。和表哥韓慶年不同。在舅舅那裡,德麟感覺更多的是戰火的味道。

可火很快就燒到了眼前。

舅舅走後的第三十七天,鄰村王鐵匠的小兒子被抬回來,草席太短,露出兩隻青紫的腳。德麟擠在人群裡,看見王嬸撲在席上哭,指甲摳進泥土,摳得指尖冒血。

那天夜裡,他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忽然想起舅舅臨走,雙膝跪地朝北大廟的方向磕頭時,肩頭的軍裝被晨光照得透亮,像一層脆薄的紙。

火開始燙了。

集市上的風言風語像火星子亂迸。德麟去賣蒜苗印子,聽見老張說“黑山那邊吃了敗仗,三道溝填滿了人”。他蹲在豆腐攤後麵,數著地上螞蟻搬家,數到第二百三十七隻時,忽然站起來,把柳條筐一扔就往回跑——筐翻了,翠綠的蒜苗印子撒了一地,像一地碎骨頭。

夏三爺帶他去盤山縣城那天,德麟一路攥著舅舅留的地址,紙條被汗浸得發軟。

郵局門口,斷臂老兵把染血的布包遞過來時,德麟沒哭。他盯著老兵空蕩蕩的袖管,那袖管掖在腰帶裡,風一吹,像麵殘破的旗。

老兵說:“張營長最後……在喊他妹妹的名字。”

德麟點點頭,轉身時卻一個踉蹌,差點跪倒。他這才明白,舅舅不是玻璃後麵的火,舅舅就是火裡燒著的柴。

回家路上,夏三爺勸他:“彆恨你舅,他穿那身皮,也是被逼的。”德麟悶頭趕著驢車,忽然甩了一鞭,鞭梢在空中炸響,像槍聲。他開口,聲音嘶啞:“我不恨舅,我恨那身皮。”

夜裡,德麟把染血的布包埋在了榆樹下。埋之前,他打開看了一眼——倆塊長綠毛的月餅,底下壓的紙條寫著“下輩子種芍藥”。

德麟忽然想起舅舅說過,要給他帶真正的稻香村月餅。少年蹲在樹影裡,無聲地咧了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

後來,德麟再也不肯穿灰色褂子——那是舅舅軍裝的顏色。

他跟著夏二爺更加的忙碌起來,肩膀被日頭曬脫了皮,卻從不喊累。有人問他想不想當兵,他吐掉嘴裡的草莖,答:“我想當個人,不當柴。”

隻是每年清明,他會偷偷在井裡燒一張紙,紙上寫:

“舅,老榆樹開花了,香氣像你說的芍藥。”

火舌舔過紙角,映得少年眼底一片通紅。那火終於燒穿了他心裡的玻璃,留下一道疤,疤裡埋著一句話:

“戰爭不是星星,是燒星星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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