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墾荒_本自俱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22章 墾荒(1 / 2)

寒風從鬆花江麵卷過來,裹著冰碴子往人骨頭縫裡鑽。夏張氏把圍巾解下來,三繞兩繞纏在德昇的脖子上,那圍巾原是塊染藍布,洗得發白,邊角磨出了毛絮,可裹在孩子頸間,總比寒風直接啃肉強。

德昇望著遠處,鬆花江的冰麵泛著青灰色的光,像一塊被老天爺摔碎又勉強拚起來的大鏡子。

北風蕭蕭,冰碴互相摩擦,發出細碎的咯吱聲,倒比人聲更熱鬨些。

“就在這兒歇腳吧。”夏張氏和大表哥說,聲音被風吹得打顫。她指了指江汊對岸的幾間土坯房。

那是片廢棄的屯子。說是房,其實更像是被雪埋了半截的窩棚。隻有兩間馬架子還勉強支著頂,另一間的屋頂塌了大半,露出黢黑的椽子,像隻斷了肋骨的野獸。

大表哥和夏張氏商量後,就在江汊邊落了腳。

剛進馬架子時,德昇以為屋裡能比外頭暖和些,可掀開草簾的瞬間,一股混著黴味的寒氣撲麵而來,比屋外的風更鑽心。屋頂的破洞能看見天,鉛灰色的雲低低地壓著,像是隨時要塌下來。

夏張氏找了個破鐵鍋,是從塌了的那間屋裡撿的。鍋底有個小窟窿,她用黃泥混著碎布堵了,勉強能燒水煮東西。

她每天天不亮就去江汊邊鑿冰,把冰塊抱回來,放在鍋裡燒。鍋底沉著幾粒高粱米,少得可憐,像幾顆被凍僵的牙。是從老家帶出來的最後一點兒糧,煮出來的水,帶著點淡淡的米香。孩子們捧著碗,喝得津津有味。

實在餓極了,她就掰一塊凍得發白的酸菜幫子,塞進嘴裡慢慢嚼,冰碴子硌得牙根發麻,酸水順著舌根往心裡流。

夜裡果然下起了雪,起初是細沙似的雪粒,打著破洞往下落,後來變成雪片,簌簌地飄。有些直接落進夏張氏鋪在炕上的草墊子裡,沾在德興的發間,天亮時又結成了小水珠兒。

德昇把自己那件打了三四層補丁的棉襖脫下來,裹在德興的身上。德興睡得沉,小臉蛋凍得通紅,眉頭皺著,像是在夢裡也在挨凍。

德昇自己套了兩條棉褲,都是夏張氏用舊衣服改的,褲腳短了一截,露出腳踝,凍得發紫。他蜷在草堆另一頭,膝蓋抵著下巴,夜裡冷得實在受不住,就往德興身邊湊湊,兄弟倆擠著,能借點體溫。

天快亮時,德昇忽然覺得膝蓋燒得慌,他摸了摸,不是熱,是凍得發疼,疼裡帶著麻,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紮。他借著從破洞透進來的微光低頭看,膝蓋凍得透亮,泛著青白色,在昏暗裡倒像兩盞發著冷光的小燈籠。

他沒敢驚動夏張氏,隻是把膝蓋往草堆深處藏了藏,心裡想著,等天亮了,太陽出來就好了。

可那幾天太陽總躲著不出來。荒原上還滾著冬雷,轟隆隆的,從東邊響到西邊,又從西邊繞回來,像是老天爺得了風寒,不住地咳嗽。

每回雷聲滾過,馬架子就跟著顫,屋頂的破洞落下更多的土渣。德興總被驚醒,癟著嘴要哭。夏張氏就把他摟在懷裡,拍著背,哼老家的調子,哼著哼著,自己的聲音也發了顫。

大表哥從舊褡褳裡抖落出一把黃澄澄的豆種。那籽兒黃得發亮,在土炕上鋪開,像一片金色的沙灘。

“這是臨來的時候,三爺給咱留的豆種,”大表哥搓著手,哈出白氣,“今冬育好了,開春就能種,這裡的黑土地養莊稼,錯不了。”

夏張氏的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她蹲在炕邊,小心翼翼地用手撥弄著那些籽兒,每一粒都圓滾滾的,帶著泥土的氣息。

豆種嬌貴的很。泡在水裡,用乾淨的濕布蓋著。放到炕上,用熱乎氣兒暖著,不能凍,也不能傷熱。

等長成葉片再填黑土,畫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土格子,每個格子裡,都留一棵生機勃勃的幼苗。

那天夜裡,她沒睡,守在炕邊,借著一盞小油燈的光,不停地把籽兒翻來翻去。油燈的光昏昏黃黃,豆大的火苗晃悠著,把她的影子投在糊著舊報紙的窗上,歪歪扭扭的,像一棵被風吹斜的稗草,看著單薄,卻透著股不肯倒的勁兒。

夏張氏整夜地守著,初萌的種子在她的精心侍弄下,冒出雪白的嫰芽兒,長出翠綠的葉片。她不敢眨眼,怕一閉眼,這點兒生命的綠色,就被凍土吞沒了。

德昇夜裡醒了,看見娘還在翻籽兒,她的手凍得發僵,每動一下都要先搓搓。可眼神亮得很,像是在看什麼稀世珍寶。德昇沒作聲,悄悄把自己的褲腳往下拽了拽,蓋住腳踝,他想,等開春了,娘就不用這麼熬了。

移苗那天來得比預想的早一些,可倒春寒也跟著來了。

風刮得比冬天還凶,卷著土粒子,打在人臉上生疼。大表哥說這天移苗雖冷,可凍土剛化,墒情好,苗兒容易活。

夏張氏背著個筐,裡麵裝著育好的豆苗兒,德昇跟在後麵,手裡拎著個瓢,要往移栽的坑裡澆水。

德興非要跟著。他踮著腳,裹著德昇那件棉襖,像個圓滾滾的棉花包。小手扒著瓢沿兒,想幫哥哥扶著瓢。可那瓢是葫蘆瓢,桶是鐵皮的,被寒氣凍得冰涼。德興的手剛碰上,就“哎喲”叫了一聲,他想把手扯回來,可皮夾在了鐵皮上,猛地一拽,“嘶啦”一聲,一層嫩皮被撕了下來,血珠立刻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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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興疼得“哇”地哭開了,哭聲在風裡打著轉,比風聲還響。

夏張氏趕緊放下筐,跑過來把德興的手指頭含在嘴裡,哈著氣。

她的手心粗糙,布滿了裂口,可哈出的氣是熱的,一圈圈裹著德興的小手。

哈著哈著,夏張氏的眼淚就掉了下來,砸在德興的手背上,和熱氣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淚還是水汽。

德昇站在一旁,攥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他看著弟弟哭紅的臉,看著娘掉眼淚,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悶得慌。

他忽然覺得,這風不是吹在皮膚上,而是吹進骨頭縫裡。

等豆秧長到漫過德昇的膝蓋時,南邊忽然傳來了炮聲。

起初是遠遠的響,像悶雷滾過,後來越來越近,震得大地都發顫。

早上,德昇剛到地頭,就看見一隊擔架從田埂上碾過。擔架是用樹枝和葦子做的,吱呀作響。抬擔架的人腳步匆匆,褲腳沾滿了泥。田埂被踩得平平整整,連壟溝裡的土都被壓實了。

德昇看見有擔架上的繃帶滲出血水,一滴一滴落在黑土地上,把土染成醬紫色,像潑了一地的桑葚汁。

他愣在那裡,手裡的鋤頭“當啷”掉在地上。夏張氏從後麵趕過來,一把將他拽到身後,自己擋在前麵。眼睛死死盯著那些擔架,嘴唇抿得緊緊的,臉色比紙還白。

那天晚上,德興半夜哭醒了,說夢見家門口的老榆樹被雷劈成兩半,樹乾冒著煙,葉子落了一地。

夏張氏把他摟進懷裡,才發現孩子渾身滾燙,燙得能烙餅。她急得團團轉,翻遍了馬架子,隻有一瓶快見底的燒酒,還是早前大表哥帶來的,說是能驅寒。

夏張氏用燒酒噴在掌心,給德興擦手心腳心。可高燒太厲害了,完全沒有退去的意思。

她抱著孩子,眼淚不住地掉,落在德興滾燙的額頭上。

德昇趴在炕梢,看著弟弟燒得通紅的臉,心裡像被貓抓一樣。他忽然爬起來,說:“娘,我去找郎中。”

“你回來,這荒村野店的,大半夜上哪兒去找郎中啊?”夏張氏嘶吼著,可是德昇的身影,已經淹沒在了夜色裡。

外麵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風刮得像鬼哭。德昇剛跑出馬架子,就被風頂了回來。他咬著牙,把棉襖往身上又裹了裹,衝進了夜色裡。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大表舅住的窩棚跑,路上摔了好幾跤。膝蓋磕在地上,疼得鑽心。可他不敢停,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救弟弟。

大表舅也沒轍,急得直搓手。

德昇忽然想起白天看見的情景。擔架,血水,繃帶。

他轉身又衝進夜色裡,使出渾身的力氣,向那群人的落腳地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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