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員們對這些城裡來的知青,是掏心掏肺的好。
德麟也常跟大家說:“知青遠離爹娘來咱這支援建設,咱得把他們當自家孩子待,不能讓人家覺得咱盤山人不實在。”
可這份熱乎勁兒,像潑在石板上的水,沒怎麼滲進知青心裡。
男知青們覺得社員“土氣”,乾活時總躲懶。歇著就聚在屋裡說城裡的電影院、自行車,眼神裡帶著對泥土的輕慢。
女知青高玲更是把這份疏離掛在臉上,她皮膚白淨,梳著油亮的長辮子,總穿著雪白的的確良襯衫,見了社員要麼低頭走過,要麼就禮貌性地點個頭。那客氣裡藏著的距離,比鹽堿地的溝壑還深。
這天晚飯,知青點的鍋裡煮著玉米糊糊,就著一碟醃蘿卜。
高玲扒拉了兩口,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皺著眉抱怨:“這日子沒法過了!天天糊糊配蘿卜,一點油水都沒有,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同屋的女知青張紅小聲勸:“忍忍吧,他們也天天吃這些。”
“他們是沒見過好東西!”高玲提高了聲音,眼神掃過窗外,“你看生產隊養了那麼多的雞?那蘆花雞天天咯咯叫,下的蛋黃澄澄的,他們自己吃著香,給咱端過幾次?還說什麼‘一家人’,我看就是防著咱!”
這話落在一起吃飯的三個男知青耳朵裡,立刻炸了鍋。
李衛東一把摔了筷子!
“老子可不是來吃糠咽菜的!”他故意抻了抻褲子,露出鋥亮的黑色皮鞋。
楊友來是男知青裡最壯實的,黝黑的臉上帶著點憨氣,他撓了撓頭:“高玲說得是,我都快忘了肉味兒了。”
男知青王玉龍和李衛東也跟著隨聲附和,眼睛裡都冒出饞光。
高玲瞥了他們一眼,冷笑了一聲,帶著點挑釁說:“光說有啥用?有本事自己找肉吃啊,總不能真在這喝西北風。”
楊友來的臉騰地紅了,他咬了咬牙:“找就找!”
當天半夜,月色朦朧,村子裡靜悄悄的,夏家大隊沉沉地睡去了。
楊友來帶著王玉龍和李衛東,借著月光摸到了生產隊的雞窩旁。
王玉龍負責望風,李衛東拎著麻袋,楊友來則躡手躡腳地靠近那隻最肥的蘆花雞。
雞窩裡有股腥臊混著稻草的臭氣,蘆花雞正臥在窩裡打盹。
楊友來屏住呼吸,伸手一抓,那雞撲騰了兩下,沒抓住。他往前躥了一下,手疾眼快,一把掐住雞脖子,雞“咯”的一聲悶叫,被他拖過來,死死按進懷裡。
血在耳膜裡轟鳴,他竟有種奇異的快意。
三人不敢耽擱,把雞塞進麻袋,拎著就往大壩上跑。大壩的荒坡背風,他們撿了些枯枝,用火柴點燃。
楊友來把雞毛草草拔了,用樹枝串起來架在火上烤,油脂滴在火裡“滋滋”作響,肉香很快就飄了開來。
烤好後,楊友來先撕下兩隻雞大腿,用報紙包了,揣進懷裡,說要給女知青送去。
剩下的雞肉被三個大小夥子狼吞虎咽,吃得滿嘴流油,骨頭啃的乾乾淨淨。
回到知青點時,天快亮了。
楊友來貓著腰溜到對麵屋門口,敲了敲門,壓低聲音說:“有雞腿吃不吃?”
高玲的覺輕,早就聽見了動靜。一聽有雞腿,噌地跳下地,打開門。
“趁熱吃,剛烤的。”楊友來把報紙包塞在她懷裡。
高玲一摸還是熱的,打開報紙聞了聞,眼睛都亮了,毫不客氣地拿起一個啃了起來,邊吃邊誇:“楊友來你真行!這才叫厲害!”
楊友來得意的笑了,指了指炕上的張紅“一人一個,不偏不倚。”
說完,轉身回自己屋,臨走還和高玲眨了眨眼。
張紅趴在炕上,卻沒動,小聲問:“這雞……哪來的?”
“你管哪來的,吃就是了。”高玲含糊不清地說,“反正不是偷你家的。”
張紅看著她油乎乎的嘴,心裡直發慌。
轉天一大清早,張嬸照例來隊裡喂雞。剛打開雞窩門,發現那隻最胖的蘆花雞不見了。
地上散落著幾根雞毛,還有個被踩破的雞蛋。
“我的雞!我的蘆花雞啊!”張嬸的聲音帶著哭腔,
這可是隊裡的雞,公有財產!張嬸的汗“騰”地竄了全身。
她不敢相信,有人敢偷。裡裡外外的找,沒有!她又跑回雞窩查一遍,怎麼查都少了一隻!那隻最肥的下蛋母雞。
這就不僅是雞的事兒了,那雞一天能產兩隻蛋。是生產隊裡的“金元寶”。換鹽換燈油全靠它。
她蹲在雞窩旁抹眼淚,突然看見地上有串新鮮的皮鞋的腳印,朝著壩上的方向,腳印旁邊還有幾滴血漬。
除了知青點的李衛東,是沒有人穿的起皮鞋的。
張嬸心裡“咯噔”一下,她順著腳印往壩上走,越走心越沉。
走到半坡時,一股沒散儘的焦糊味飄了過來,她撥開半人高的野草叢,隻見地上有堆燒黑的炭火,旁邊扔著雞骨頭,還有個沒燒透的雞頭。
那雞冠上的白毛,她認得,就是那隻蘆花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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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還有塊撕破的麻袋片,上麵沾著血汙。
那麻袋是她前幾天給知青點送土豆時用的,當時放在那裡,沒往回拿。
“造孽啊!”張嬸撿起麻袋片,手指抖得厲害,眼淚劈裡啪啦往下掉。
她攥著麻袋片,一跺腳就往知青點走,路上遇到去上工的社員,她哽咽著把事說了,幾個社員聽了都氣不過,跟著她一起去知青點討說法。
知青點裡,高玲正坐在桌子前哼著歌梳頭,張紅卻坐立不安。
“李衛東你給我出來!”張嬸的哭聲在院子裡炸開,她把麻袋片往地上一摔,“你偷了我的雞,還我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