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舊卷_本自俱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51章 舊卷(2 / 2)

“後院老槐樹下有個樹洞,是我和二哥早年挖的,”三爺低聲說,“洞口被荊棘擋著,沒人會去。等我腿好點,就挪到那兒去。”

如水的月光不知何時爬了上來,透過窗紙的縫隙灑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窗紙上的樹影被風吹得晃來晃去,像無數隻手在舞動,看得人心裡發慌。

夏三爺盯著包書的舊報紙,報紙上印著“破四舊,立四新”的黑體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忽然,一段塵封的記憶湧了上來。那是三十多年前,他還隻有十多歲,跟著韓家姐夫去坨子裡油坊的私塾念書。

油坊的閣樓又矮又小,頭頂就是裝著菜籽油的大缸,空氣裡總飄著股油香。他們就擠在閣樓的角落裡,就著一盞油燈偷看《三國演義》。

姐夫比他大幾歲,父親是個讀過書的秀才,在坨子裡開了油坊。

韓家姐夫就在自家的油坊幫工。他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說這話時,眼睛亮亮的,像是藏著星星。

有一次,油坊的榨油缸突然響起來,震得油燈晃了晃,一滴滾燙的油星子濺到書頁上,“滋啦”一聲燒出個滿月形的窟窿。

韓家姐夫當時心疼得直跺腳,小心翼翼地在旁邊用毛筆寫了“月痕”兩個小字。那本書後來被姐夫帶走了,聽說他去參加革命時,還一直帶在身邊,直到為了革命犧牲。

如今,這一摞子的“黃金”,卻成了紮在心裡的刺,見不得光,碰不得響。

明明是一樣的革命,怎麼革的命是不一樣的呢?

“老四,”夏三爺伸手按住弟弟發顫的手背。四爺的手冰涼,還在微微發抖,“要是哪天我這兒也遭了難......”他頓了頓,喉結重重地滾了兩滾,“你記得把這些書保護好!”

夏四爺看著三哥鬢角的白發,那些白發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像是突然冒出來的。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偷讀禁書,被父親發現要打的時候,二哥總把自己的課本擋在他前麵,說“要打就打我,是我教他讀的”。如今二哥走了,這擔子便落到了自己肩上。

他彆過臉去,眼角有什麼東西在暮色裡閃了又閃,很快被他用袖子擦掉了。“不會的,”他聲音有些沙啞,“三哥您吉人天相,腿很快就好了。咱們還要一起......一起等這陣子過去,再把這些書拿出來,教孩子們認字呢。”

院外的狗突然狂吠起來,叫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嚇得兩人瞬間噤聲。夏四爺屏住呼吸,數著自己的心跳,“咚咚咚”的聲音像敲在鼓上,震得耳膜發疼。直到犬吠聲漸漸遠去,消失在村西頭,他才敢摸出懷裡的火柴。

火柴擦著的瞬間,“嗤”的一聲爆出點火星,照亮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點亮炕頭的煤油燈,燈芯“劈啪”爆出個燈花,昏黃的光暈忽明忽暗地散開,照亮了炕上的藥泥,也照亮了被垛底下露出的一角書頁。

這燈光讓他想起夏二爺去世前那晚,最後那盞熬儘油的豆油燈。也是這樣忽明忽暗,最後“噗”地一聲滅了,二哥的眼睛也跟著閉上了。二哥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說“書在,文脈就在”,那時候他還不懂,隻覺得二哥的手涼得像冰。

夏三爺望著跳動的火光,忽然輕笑一聲,笑聲裡帶著些苦澀:“當年二哥說我們三個,我是書膽,隻要是書,不論在哪兒都敢看;你是書眼,總能找到藏書的地方;他自己嘛......”他頓了頓,眼裡閃過一絲懷念,“他說自己是書魂,離了書就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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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刮過一陣穿堂風,“呼”地一下吹進屋裡,煤油燈應聲而滅。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隻有月光透過窗縫,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

黑暗中傳來書頁翻動的窸窣聲,“沙沙沙”的,像春蠶在啃食最後的桑葉,又像有人在低聲誦讀。

“誰?”夏四爺猛地站起來,手不自覺地摸向炕邊的扁擔。

“是我。”一個蒼老的女聲在門口響起,帶著些風的涼意。

門簾被掀開,夏張氏提著個藍布包袱和水桶走了進來,她身上還沾著些柴火灰,“我可聽不下去什麼革什麼命。我也不革,我也不聽……”

她邊走邊嘮叨著,把水桶放在地上,“嘩啦”一聲,水麵晃了晃,映出窗外的月光。

“老四,啥前兒來的?”夏張氏把包袱放在炕邊,解開繩子,裡麵是兩個窩窩頭和一小碟鹹菜,“德麟他們還得乾通宵,說是要去守村西頭的老戲台,回不來,這幫人無法無天,得啥砸啥!。老四,今晚上就住這兒吧,黑燈瞎火的,陪你三哥說說話兒。”

“不了,三嫂,我來一會兒了,這就得回去了。”夏四爺說著,回頭深深看了三爺一眼,那眼神裡有擔憂,有囑托,還有些說不清的沉重,“三哥......”

“去吧,我辦事,你放心。”夏三爺閉上眼睛點了點頭,聲音雖然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知道四爺擔心什麼,也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這些書不僅是二哥的心血,更是他們夏家幾代人的念想。

梆子聲從村頭傳來,“咚——咚——”,是打更的老王頭在報時,已經是二更天了。露水重了,空氣裡帶著股潮濕的涼意,打在臉上有些發涼。

夏四爺裹緊身上的薄衫往院外走,心臟還在突突地跳,跳得胸口發疼,像是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路過大槐樹時,他踢到塊凸起的土坷垃,“硌”的一聲,震得腳尖發麻。

他停下腳步,借著月光看向樹乾,粗糙的樹皮上,幾個模糊的刻字還能辨認出來,“墨存千古”。那是他十二歲那年,和二哥、三哥一起刻下的,二哥說“墨香能存千古,文脈也能”。

此刻,那四個字正被歲月和風雨一點點啃噬,邊緣已經模糊不清,像極了他們小心翼翼守護的文脈,隨時可能被時代的洪流吞沒。他抬手摸了摸樹乾,樹皮冰涼粗糙,指尖沾了些細碎的木屑。

他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殘月,月牙彎彎的,像一把鋒利的刀,懸在墨藍色的天空裡。月光落在黑土地上,泛著一層淡淡的白,像極了當年鋪在二哥書桌上的宣紙,帶著細膩的紋理,等著他們寫下那些不敢示人的春秋。

遠處傳來紅衛兵的口號聲,隱隱約約的,像鬼魅的囈語。夏四爺緊了緊領口,加快腳步往家走。

他知道,今晚隻是開始,守護這些書的路還很長,就像這漫漫長夜,不知道何時才能迎來黎明。但隻要這些書還在,他們心裡的那點光,就不會滅。

走到城門口時,他回頭望了望三爺家的方向,窗戶已經黑了,隻有月光靜靜地灑在院牆上。

他仿佛能看到三爺正借著月光,小心翼翼地把書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風又起了,吹得路邊的老樹葉子“沙沙”作響,像是在低聲訴說著什麼。

夏四爺深吸一口氣,轉身消失在夜色裡,腳下的路還很長,但他知道,隻要往前走,總能等到墨香重燃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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