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表嫂沒走,坐在炕沿上絮絮叨叨:“慶雲是個好人,利手利腳的,沒啥負擔,多好!上次他過來糊棚,還順便幫我修了煙囪。你跟了他,準不受氣。”
義芝低頭看著鍋裡的餅子,金黃的,暖乎乎的,像慶雲那天紮紙人時的眼神。她咬了咬嘴唇,輕輕點了點頭:“好。”
婚事定在臘月十八,離過年還有十二天。
慶雲用攢了半年的錢,去鎮上的布店扯了二尺紅布,又買了兩尺藍布,找裁縫給義芝做了件新棉襖。紅布做麵,藍布做裡,針腳是裁縫縫的,卻藏著慶雲的心思:他讓裁縫在棉襖領口縫了朵小小的布花,是義芝喜歡的野雛菊。
義芝也沒閒著,她買回來紅紙,剪了窗花,貼在紙紮鋪的窗欞上。有鴛鴦戲水,有並蒂蓮開,還有胖乎乎的娃娃抱著魚。
剪到最後,她還剪了個小小的紙人,穿著紅棉襖,像極了自己,又剪了個穿藍棉襖的紙人,像慶雲,並排貼在最中間的窗戶上。
洞房夜,燭火搖曳。義芝坐在炕沿上,紅蓋頭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卻遮不住發燙的臉頰。
慶雲站在對麵,手都在抖,好半天才伸出手,輕輕掀了蓋頭。紅蓋頭落地,他看著義芝紅撲撲的臉,嘴唇動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義芝,往後……往後我疼你,不讓你受委屈。”
義芝沒說話,隻輕輕起身,把臉埋進他懷裡。慶雲的胸膛硬得像盤山的石頭,卻暖得像炕上的火盆,隔著棉襖,她都能感覺到他心跳得又快又實。
婚後的日子像初春的大遼河水,平緩,卻清澈,透著股子踏實的暖。
慶雲話不多,卻心細得像繡花針。
義芝有腰疼的毛病,是在山東凍出來的,天一冷就犯,疼得直不起腰。
慶雲每晚睡前,都會給她捶背。他的拳頭不輕不重,像在給老犁頭鬆土,從腰眼捶到後背,捶得她渾身發麻,卻舒服得能眯起眼。
義芝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慶雲就找了塊沙盤,每天晚上教她寫“張義芝”三個字。
他握著她的手,指尖裹著她的指尖,在沙盤裡一筆一劃地寫:“這是‘張’,你看,像個弓;這是‘義’,一點一撇一捺,要寫得正;這是‘芝’,草字頭,下麵是‘之’,像小草一樣,有勁兒。”
義芝寫得歪歪扭扭,“張”字的弓寫得像個圈,“芝”字的草字頭歪到了一邊,像剛學飛的小麻雀。可慶雲從不嫌她笨,還笑著把沙盤推到她麵前:“寫得比我都好看,我第一次寫字,比你還歪呢。”
冬天最冷的時候,義芝的手總凍得發僵,裂著口子,滲著血絲。慶雲每次出門回來,都會把她的手揣進自己懷裡。
他的懷裡總揣著個烤紅薯,是從灶裡留的炭火裡烤的,熱乎乎的。紅薯的溫度混著他的體溫,慢慢暖透了義芝的手,也暖透了她的心。
義芝也心疼慶雲。他白天要麼去糊棚,一站就是一天,腰彎得像蝦米;要麼去雇主家裡做木匠活兒,眼睛熬得通紅。她就變著花樣給他做吃的:玉米麵餅子貼得金黃金黃,咬一口噴香;酸菜燉粉條燉得爛爛乎乎,連湯都能喝乾淨;偶爾買塊肉,她就做成肉丸子,給慶雲多夾幾個,自己卻舍不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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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想學紮紙活,想給慶雲搭把手。可她手笨,竹篾在手裡總不聽使喚,好幾次都劃破了手指,血珠滲出來,滴在皮紙上。
慶雲看到了,趕緊放下手裡的活,抓過她的手,放在嘴裡含著,含糊地說:“彆紮了,有我呢,你在家歇著就好。”
第二年春天,大女兒月英出生了。慶雲抱著繈褓裡的女兒,笑得合不攏嘴,手都不敢用力,怕碰疼了她。
他湊在義芝的耳邊,小聲說:“咱閨女像你,眼睛亮,皮膚也白,一看就有福。”
義芝靠在炕頭,看著他笨拙又歡喜的樣子,心裡暖烘烘的。她這輩子,總算有了個真正的家。
月英的哭聲像小貓,細弱卻清亮。慶雲心疼,就給她紮了個紙走馬燈,掛在悠車子上。
走馬燈的骨架是細竹篾做的,外麵糊著彩紙,紙上畫著小蝴蝶、小兔子,還有小花朵。都是他照著月英睡覺時的小模樣畫的。
風一吹,走馬燈轉起來,紙蝴蝶像在撲扇翅膀,月英就咯咯地笑,慶雲也跟著笑,笑聲能飄出老遠。
又過了三年,二女兒俊英來了。這丫頭出生時哭聲響亮,嗓門隨了慶雲,哭起來能把窗戶紙都震得顫。慶雲樂壞了,抱著她在鋪子裡轉圈,轉得自己都暈了,還笑著說:“咱俊英將來準是個潑辣丫頭,沒人敢欺負。”
再後來,雙胞胎兒子小季和小剛出生了。小剛模樣周正,四方大臉像極了慶雲,可剛滿三個月就得了風寒,那時候盤山的大夫少,藥也缺,慶雲抱著小剛跑了幾十裡路去求醫,還是沒留住。
老人們說,雙胞胎留一個不好活,慶雲和義芝更寶貝小季了。慶雲每次出門,都把小季背在背上,用棉襖裹得嚴嚴實實,怕他凍著;義芝喂奶時,總把小季摟得緊緊的,好像一鬆手他就會走似的。
最小的閨女小軍出生時,日子依舊清苦,卻熱鬨得很。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孩子們的哭鬨聲,慶雲的笑聲,義芝的嗔怪聲,把小屋子塞得滿滿當當,連風都帶著煙火氣。
慶雲最疼俊英,總說這丫頭跟他投緣。俊英小時候,總愛跟在他身後,拿著小竹篾瞎比劃,把皮紙撕得滿地都是,還把他的糨糊抹得滿手都是。
慶雲從不嫌她搗亂,還蹲下來,手把手教她紮小籃子、小燈籠。
有一次,俊英紮了個紙兔子,耳朵一個長一個短,眼睛貼歪了,嘴還咧著,醜得好笑。
可慶雲卻把它掛在窗欞上,逢人就指著說:“這是我閨女俊英紮的,好看不?比城裡買的都有靈氣!”
有人笑話兔子歪歪扭扭,慶雲就瞪著眼反駁:“我閨女才五歲,能紮出這樣就不錯了!你五歲還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氣得人家扭頭就走,他卻抱著俊英笑,笑得俊英也跟著咯咯笑。
義芝總說他慣著孩子,慶雲卻笑著擺手:“閨女就得慣著,將來不受欺負。”
可好日子像紙糊的燈籠,風一吹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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