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軍的手背還是凍出了凍瘡,紅腫的皮膚上裂著小口子,一沾熱水就鑽心地疼。
劉春玲看在眼裡,晚上等孩子們都睡了,就把小軍拉到油燈下,從櫃子裡翻出個小瓷瓶,倒出些黃澄澄的豬油:“這是俺攢的,抹在凍瘡上,比啥藥膏都管用。”
油燈的光昏黃柔和,映著劉春玲眼角的細紋,小軍突然想起媽媽給她塗護手霜的樣子,眼淚差點掉下來。
沒過多久,隊裡開始刨凍糞。鹽堿地凍得像鐵塊,一鎬下去隻能留下個白印子,震得胳膊發麻。
小軍跟在劉春玲身邊,學著她的樣子把鎬頭掄圓了往下砸,沒一會兒就累得氣喘籲籲,額角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流,一碰到凍得通紅的耳朵就涼得刺骨。
“歇會兒吧,彆硬撐。”劉春玲遞過來一塊烤紅薯,“你這年紀,在城裡還在學校念課文呢,到這兒來遭這份罪,委屈你了。”
小軍咬了口紅薯,甜絲絲的熱氣順著喉嚨往下滑,她搖了搖頭:“不委屈,俺也能為生產隊裡乾活了。”
日子一天天過,小軍漸漸適應了大荒溝的生活。
她學會了用井裡的涼水洗臉,學會了把貼餅子烤得外焦裡嫩,還學會了聽著雞叫判斷時辰。
隻是每到晚上,她還是會拿出語文課本,就著油燈的光看上幾頁。
劉春玲家的小女兒丫蛋才八歲,總愛湊到她身邊,纏著她講書裡的故事。
“林道靜真勇敢,敢一個人走那麼遠的路。”丫蛋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小軍姐,你穿紅棉襖的樣子,也像書裡的英雄。”
小軍摸了摸她的頭,心裡忽然覺得,自己帶來的不隻是一本書,還有一份從城裡的課桌邊帶來的念想。
臘月裡下了場大雪,沒過了膝蓋。隊裡的牛棚被雪壓塌了一角。
男人們要修牛棚。劉春玲帶著隊裡的女人去圈牛,小軍也跟著去了。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她和丫蛋一起抱著稻草往牛棚裡送,稻草上的雪化了,把棉襖的下擺浸濕,凍得硬邦邦的。
牛棚修到一半,劉春玲突然喊了一聲:“不好,牛要跑!”
隻見拴在角落裡的老黃牛掙斷了韁繩,朝著門口衝過去。
那是隊裡最能乾活的牛,開春耕地全靠它。
劉春玲想都沒想就衝了過去,伸手去抓韁繩。可老黃牛受了驚,力氣大得很,一下子就把她帶倒在雪地裡,棉襖沾滿了雪,像朵被雪壓彎的花。
就在這時,小軍撲了過來,一把抓住韁繩,使勁往回拽,老黃牛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
小軍從雪地裡爬起來,凍得渾身發抖。
劉春玲趕緊把她拉到牛棚裡,用乾草擦著她身上的雪:“你這孩子,不要命了?牛驚了多危險!”
小軍看著劉春玲凍得發紫的臉,小聲說:“俺怕牛跑丟了,隊裡開春還得用它耕地呢。”
劉春玲愣了一下,隨即拍了拍她的肩膀:“好閨女,真是個懂事的。”
那天晚上,劉春玲特意煮了個雞蛋,剝了殼遞到小軍手裡:“快吃,補補身子,今天可嚇壞俺了。”
雞蛋的香味飄在屋裡,小軍吃著雞蛋,覺得心裡暖暖的,好像在大荒溝,她又有了一個家。
年後開春,鹽堿地慢慢解凍,隊裡開始忙著春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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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軍跟著春杏學撒種,手裡攥著金黃的種子,往翻好的土裡撒。
風裡帶著泥土的腥氣,陽光曬在身上,暖烘烘的。一天下來,她的腰都直不起來,可看著土裡的種子,她心裡卻格外踏實。
這些種子,春天發芽,秋天就能結出糧食,就像她在大荒溝的日子,慢慢長出了希望。
有一天,她在地裡撿到了一隻受傷的小麻雀,羽毛濕漉漉的,翅膀還流著血。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回家,用劉春玲給的布條包紮好傷口,每天省下半個貼餅子掰碎了喂它。
小麻雀漸漸好了起來,每天都在屋簷下蹦蹦跳跳,丫蛋也總愛過來跟它玩,院子裡多了不少笑聲。
夏天的時候,大荒溝的楊樹林變得鬱鬱蔥蔥,地裡的玉米長得比小軍還高。
她和丫蛋一起去河邊摸魚,去原野裡挖野菜,紅棉襖被風吹得飄起來,像一團跳動的火焰。
小軍收到了的信,是張義芝寫來的,說家裡一切都好,讓她在這邊照顧好自己,還說等秋天了,想寄件新毛衣過來。
小軍拿著信,蹲在院子裡看了好幾遍,眼淚掉在信紙上,暈開了字跡。
劉春玲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家裡了吧?等年根兒底下了,俺跟書記說說,讓你回家看看。”
小軍抬起頭,看著劉春玲,用力點了點頭。
這年秋收的時候,大荒溝的收成格外的好。鹽堿地上滿是金黃的玉米和沉甸甸的高粱。
小軍跟著隊裡的人一起收割,身上沾了不少玉米葉的綠,可她一點也不在意。她學著嬸子們的樣子掰玉米,手指被玉米葉劃了小口子,也隻是隨便擦了擦,繼續乾活。
看著裝滿糧食的馬車從地裡往隊裡拉,她心裡格外高興。這地裡的糧食,有她撒的種子,有她流的汗。
收割完的那天晚上,隊裡辦了慶豐收的晚會。大家圍著篝火唱革命歌曲,跳忠字舞,聲音亮得能傳出好遠。
小軍也跟著大家一起唱,臉上的笑容在火光裡格外鮮豔。
她看著身邊笑著的劉春玲、鬨著的丫蛋,看著遠處黑沉沉的土地,突然覺得,十四歲的這一年,她在大荒溝學到的東西,比在學校裡學的還要多。
她學會了堅強,學會了吃苦,還學會了愛。愛這片黑土地,愛這裡的人。
那天晚上,小軍躺在暖烘烘的土炕上,聽著窗外的風聲,手裡攥著媽媽寄來的信。
她想起剛到大荒溝的時候,自己還哭著想家,可現在,她覺得這裡也是她的家了。
第二天早上,小軍早早地起了床,跟著劉春玲去地裡拾玉米茬。
太陽從東邊的地平線上升起來,金色的陽光灑在黑土地上,灑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
她彎著腰拾玉米茬,腳步比以前更穩了。風裡帶著秋天的涼意,可她一點也不覺得冷。
她知道,她的十四歲,在大荒溝的土地上,熱烈又明亮,永遠都不會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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