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卻被一種更為不祥的“黑”所浸染。
“虛寂之雨”已經下了整整三個小時。
這雨並非水，而是一種粘稠、冰冷的混沌濁流。它們從天穹深處一道不斷擴大的裂隙中滴落，觸碰到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便留下一片迅速蔓延的灰黑色斑駁，如同活物般吞噬著光線與生機。街道上，平日裡流光溢彩的霓虹燈牌閃爍著最後掙紮的電光，接二連三地熄滅，整座海州市仿佛被一張巨大的、正在緩慢收緊的死亡之網所籠罩。
龍城司第三分局的臨時指揮所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淩霜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前，臉色蒼白如紙。投影上，代表城市能量指數的曲線正以一個恐怖的角度垂直下跌，而代表“虛寂汙染”的紅色區域則像癌細胞一樣瘋狂擴散。
“報告指揮官！第七、第九隔離區失守！‘哭泣女妖’集群突破防線，常規武裝部隊傷亡慘重！”
“西城區醫療中心出現大規模精神汙染事件！民眾情緒失控，開始互相攻擊！”
“能源核心護盾……能量剩餘百分之十七！預計十五分鐘後徹底崩潰！”
一條條絕望的報告如同重錘，不斷敲擊著在場每個人的神經。而這一切災難的中心，正是位於指揮所中央，被層層能量屏障和符文鎖鏈拘禁著的葉宸。
他單膝跪地，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汗水早已濕透了他的衣衫，與地麵上那些由他溢出的混沌能量腐蝕出的焦痕混在一起。他的後頸，那枚暗金色的源核印記此刻正瘋狂地明滅，每一次閃爍，都像是一顆瀕臨爆炸的恒星，釋放出足以撕裂空間的恐怖能量。
“呃啊——！”
葉宸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雙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頭。他的眼前，整個世界都在扭曲、融化。指揮所的牆壁、戰友們的臉龐、全息地圖上的數據流，全都化為一團團糾纏不清的色塊，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拖拽向一個無儘的黑暗旋渦。
這股力量，一半來自外界，一半來自他的內心。
“虛寂之雨”是虛寂之主意誌的延伸，它無孔不入，專門針對執塔人的源核進行侵蝕。它像億萬根冰冷的毒針，刺穿著葉宸的精神防線，低語著最惡毒的詛咒。
“放棄吧……執塔人……你的守護毫無意義……”
“看看這座城市，看看這些愚蠢的人類，他們就是你的養料……”
“擁抱我，你將獲得超越一切的力量，再無痛苦，再無失去……”
而更可怕的，是源核內部的反噬。
過度使用“執塔人權限”的代價，此刻正以最殘酷的方式反噬而來。混沌濁流在他體內蘇醒，像一條貪婪的毒蛇，纏繞著他的每一寸經脈，啃噬著他的理智。他的記憶開始混亂，十年前父親失蹤的那個雨夜，母親病逝時的消毒水味，老棉紡廠的血腥味，與林薇初見時的陽光味道……所有的一切都混雜在一起，發酵成致命的毒藥。
“葉宸！”
一聲清脆而急切的呼喚穿透了混沌的噪音。
林薇不顧阻攔，衝破了最外一層能量屏障。她的手腕上，那枚古樸的銀鐲正散發著柔和而堅定的光芒，如同一輪小小的明月，在無儘的黑暗中為葉宸撐開了一小片淨土。光芒所及之處，粘稠的虛寂之雨仿佛遇到了克星，發出“滋滋”的聲響，消散為無形的青煙。
“葉宸，看著我！聽我說！”林薇跪倒在他麵前，雙手捧起他滾燙的臉頰，強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那些都不是真的！是幻覺！你答應過我的，你會一直保護我，你不會食言的！”
她的眼中噙滿淚水，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韌。銀鐲的力量通過她的掌心，源源不斷地注入葉宸的體內，像一條清涼的小溪，試圖澆滅他體內燃燒的邪火。
葉宸渙散的瞳孔在那一瞬間有了一絲焦距。他看到了林薇，看到了她眼中的自己——那個麵容扭曲、猙獰可怖的怪物。
“薇……薇……”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喉嚨裡像是被灌滿了滾燙的沙礫，“快……走……離我……遠點……”
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那頭野獸，正被林薇身上純淨的共鳴之力所激怒。它更加狂暴地衝擊著理性的堤壩，渴望將這唯一的光源徹底吞噬。
“我不走！”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我們說好要一起麵對的！你忘了？在圖書館，你答應我的，以後每天的早餐都由你來帶！你還沒帶夠呢！”
“嗬……早餐……”葉宸的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就在這時，一道淩厲的刀光閃過，蘇曉手持唐刀，擋在了林薇身前。他的左臂上布滿了被混沌能量灼傷的痕跡，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
“沒用的，林薇！”他沉聲喝道，“他的源核已經失控了！你的力量隻會成為刺激他的催化劑！退後！”
話音未落，蘇曉深吸一口氣，體內的古武“氣勁”轟然爆發。他並指如劍，點向葉宸背心的幾處大穴，試圖用自身精純的陽氣強行鎮壓他體內暴走的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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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葉宸體內猛烈碰撞。蘇曉的氣勁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向那團混沌黑霧，卻隻激起一陣更加狂暴的能量漣漪。葉宸猛地一口黑血噴出，濺射在地麵上，竟將合金地板腐蝕出一個冒著黑煙的小坑。
“噗！”蘇曉如遭重擊，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地撞在能量屏障上，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蘇曉！”林薇驚呼。
“沒用的……”蘇曉掙紮著站起來，眼中滿是駭然與無力，“他的心魔已經和虛寂之主的力量融為一體了。我們救不了他……除非他自己……”
“自己？”林薇茫然地回頭。
而就在這片刻的分神，葉宸體內的最後一點清明，也終於被徹底吞噬。
他的世界，徹底陷入了黑暗。
沒有聲音，沒有光，甚至沒有痛楚。隻有一片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虛無。他感覺自己正在不斷下墜，墜向一個永遠沒有儘頭的深淵。
“父親……”
在這片虛無的儘頭，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葉振邦就站在那裡，穿著十年前離家時那件深色的風衣，背影依舊挺拔。他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葉宸記憶中最溫和的笑容。
“小宸，你來了。”
“父親……”葉宸的聲音在顫抖，他想要跑過去，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你……你去哪了？我好想你……”
“我知道。”葉振邦向他走來，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的頭發，“我的孩子，你受苦了。一個人背負著這麼沉重的責任，太累了。”
他的聲音充滿了慈愛與憐惜，像一劑最有效的麻藥，瞬間撫平了葉宸心中所有的痛苦與焦躁。
“你看，你守護了什麼？”葉振邦的手指向旁邊，一幅幅畫麵在黑暗中展開——被妖魔摧毀的城市，在災難中死去的人們，林薇和蘇曉受傷倒地的模樣，淩霜臉上絕望的表情……“你的守護，隻會帶來更多的毀滅。你的力量，是詛咒，不是恩賜。”
“不……不是的……”葉宸的信念開始動搖。
“是的，就是這樣。”葉振邦的聲音變得極具誘惑力，“放棄吧，小宸。放下執塔人的意誌，放下那些可笑的責任。隻要你鬆開手，一切痛苦都會結束。你可以和我在一起，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再也沒有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