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聞聲轉過身來,火光將他年輕的臉龐勾勒出明暗交錯的輪廓,顯得深邃難測。他看著走到近前的張寧,以及她身後那幾個攥著衣角、眼神躲閃的少女。
“辛苦了。”他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剛剛那場驚心動魄、顛覆人心的審判,不過是飯後閒談。
張寧遞上那幾本歪歪扭扭的賬簿,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她想問,想問他究竟是誰,想問他為何能洞悉人心,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乾巴巴的彙報:“公子,都……都在這裡了。糧倉裡有粟米三百石,肉乾和鹹菜若乾。兵器庫裡有環首刀四百餘柄,長槍兩百杆,弓五十張,箭矢數千。後山的馬廄裡,還有近百匹戰馬。至於金銀……”
她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氣地顫音:“在一個暗室裡,找到了七八箱,具體數目還沒來得及細點,但……很多。”
這是一個足以讓任何勢力都眼紅的數字。
然而,李玄隻是點了點頭,伸手接過賬簿,隨手翻了兩頁,便遞給了身後的王武,仿佛那不是一筆巨額財富,而是一疊無關緊要的廢紙。
“知道了。”
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態度,讓張寧準備好的所有說辭都堵在了喉嚨裡。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用儘全力揮出一拳的武者,卻打在了一團棉花上,說不出的憋悶。
就在這時,廣場上的人群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是張鐵牛那邊。他已經按照李玄的吩咐,從跪著的人群中挑出了四五十人,讓他們站到了左側。那些人大多麵帶慶幸與茫然,神情與右邊那些麵如死灰、瑟瑟發抖的“頑固分子”形成了鮮明對比。
甄彆,似乎已經接近尾聲。
而這個結果,像是一根引線,瞬間點燃了另一個火藥桶。
“殺了他們!給三姐報仇!”
一聲淒厲的尖叫,從張寧身後的少女群中爆發出來。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女孩,猛地掙脫了同伴的拉扯,她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右側那群被孤立出來的山賊,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小獸,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
她手中沒有任何武器,隻有一往無前的仇恨。
“殺了他們!”
“不能放過這群畜生!”
一個人的崩潰,引發了集體的雪崩。其餘的少女們也被這股絕望的勇氣所感染,她們哭喊著,咒罵著,紛紛向那群山賊衝去。她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那些被張鐵牛判定為“惡”的人。
被囚禁的恐懼,被淩辱的屈辱,親友慘死的悲痛,在這一刻儘數化為最原始的複仇火焰。
跪在地上的山賊們嚇得魂飛魄散,尤其是被少女們仇恨目光鎖定的那一批,更是連滾帶爬地向後退去,哭爹喊娘,場麵瞬間失控。
張寧的心猛地一揪,她下意識地想去阻止,可當她看到少女們眼中那熟悉的、與自己如出一轍的仇恨時,她的腳步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理智告訴她,李玄在這裡,不能亂來。
可情感卻在嘶吼,憑什麼不能?這些人渣,死有餘辜!
她的【領袖】詞條,在這一刻仿佛變成了一種負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個姐妹心中那沸騰的恨意,這些情緒彙聚到她身上,讓她也跟著血脈僨張,幾乎要被這股洪流所吞噬。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不快不慢,卻精準地擋在了所有少女和那群山賊之間。
是李玄。
他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看那些衝過來的少女一眼。他隻是負手而立,用自己的後背,麵向那股洶湧而來的複仇浪潮。
他的背影並不算特彆魁梧,但在搖曳的火光下,卻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山巒,一道不可撼動的天塹。
衝在最前麵的那個女孩,在距離李玄隻有三步之遙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下了腳步。她看著那身玄色的衣袍,聞著從他身上傳來的、混雜著血腥與塵土的淡淡氣息,那股不顧一切的瘋狂,竟像是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瞬間冷卻了大半。
她不敢再往前一步。
後麵的少女們也紛紛停了下來,她們畏懼地看著那個背影,仇恨的火焰仍在燃燒,但行動的勇氣卻已消失殆儘。
整個廣場,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李玄緩緩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每一張梨花帶雨、充滿恨意的臉龐。他的眼神沒有責備,沒有威壓,隻有一種深沉的理解。
“我知道你們恨。”
他開口了,聲音溫和,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我知道你們想把這些人千刀萬剮,讓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親手把刀遞給你們。”
這番話,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少女們愣住了,就連張寧也怔怔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
李玄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張寧的臉上。
“但是,然後呢?”他問道,“殺了他們,然後呢?用你們那雙本該描眉繡花、撫琴作畫的手,去沾滿肮臟的血,然後在一生的噩夢中反複回憶今晚的場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