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輕飄飄的,像是風中遊絲,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吹散。
可偏偏是這縷遊絲般的聲音,卻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了這片凝固如死水的戰場上。每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清晰地鑽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裡,震得他們耳膜嗡嗡作響。
“我的人,你也敢動?”
韓猛那張因瘋狂而扭曲的臉,瞬間僵住。他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抽搐著,眼中的癲狂與怨毒,像是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迅速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所取代。
他猛地轉頭,死死盯住了聲音的來源。
那個一直被他視作砧板上魚肉,被他認為隨時會咽氣的年輕人,不知何時,竟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沒有煞氣,沒有怒火,甚至沒有太多情緒。它們就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無波,卻能將人的魂魄都吸進去。那年輕人依舊麵無血色,嘴角的血跡甚至比先前更加殷紅,整個人虛弱地靠在侍女的懷裡,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可就是這樣一副孱弱到極致的軀體,配上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卻形成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反差。
被那雙眼睛注視著,韓猛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悸。一股寒氣,從他的尾椎骨毫無征兆地竄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瀕死的傷員,而是一尊剛剛從沉睡中蘇醒的遠古神魔。
“你……你……”韓猛的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他想說幾句場麵話,想嗬斥,想怒罵,卻發現自己的舌頭像是打了結,一個完整的詞都吐不出來。
那些已經拉開長弓的袁軍射手,動作也凝固了。他們的手臂在微微顫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們本能地感覺到,自己手中的箭頭,似乎正對準著一個絕對不能觸碰的存在。軍令的威嚴,在這一刻,被一種源於生命本能的恐懼,壓得粉碎。
劉備張開雙臂護住關羽的姿態未變,但他那雙赤紅的眼睛裡,卻湧動著無比複雜的情緒。是震驚,是感激,更是濃濃的困惑。
曹操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眼縫中閃爍著精光。他沒有看韓猛,也沒有看那些弓箭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玄的身上。他像一個最耐心的獵人,不放過李玄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試圖從這具孱弱的軀殼之下,窺探到那股足以顛覆戰局的、神秘力量的根源。
公孫瓚環抱的雙臂,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他臉上的嘲弄與霸道蕩然無存,取而代て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自問也是身經百戰,見過的英雄豪傑不知凡幾,卻從未見過如此人物。一言,便可令三軍噤聲。這等威勢,與武力無關,與權位無關,那是一種更高層次的、近乎於“道”的威壓。
戰場上,最痛苦的,莫過於趙雲。
當李玄那句話響起時,他那隻緊握著韁繩的手,猛然一鬆,又猛然攥緊。他看到韓猛那色厲內荏的醜態,看到那些袁軍士卒的猶豫與恐懼,再看到那個年輕人雖身處絕境,卻依舊要護住他人的決絕。
“我的人……”
這三個字,像三根燒紅的鐵針,狠狠紮進了趙雲的心裡。
他趙雲,算誰的人?
是那個隻會用一紙空文來掩蓋自己無能,對部下生死不聞不問的袁紹的人嗎?
他為之奮戰的“大義”,就是幫助韓猛這樣的跳梁小醜,去欺淩圍殺曹操、劉備這般為國追賊的真漢子?去對一個已經昏迷不舍,贏得了他敬意的對手,痛下殺手?
他心中的信念,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他忽然覺得,自己過去堅持的一切,都像一個笑話。
“我再說一遍。”
李玄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虛弱,卻多了一絲不耐。他似乎連多說一個字,都在消耗著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放下弓。”
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