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那本泛黃的蘇州分舵舊賬,指腹在“嘉定八年三月”那行字跡上反複摩挲。方鶴鳴長老的佛珠還在桌案上輕輕轉動,可他的眼神已經冷了下來——方才我指出賬本裡“糧”字帶鉤、“良”字豎提用力的細節時,他就知道這不是普通的賬目疏漏,是有人故意在賬本裡埋了雷。
“十年前王誠當舵主時,柳長風還隻是個靠著師門關係混到五袋的弟子,竟敢把手伸到蘇州分舵的糧倉裡。”方長老把賬本翻到最後一頁,指著眼眶發紅的舊印章,“你看這‘王誠’的印,邊角都磨平了,說明當年他核對賬本時有多用力,恐怕早就發現不對勁,隻是沒敢聲張——柳長風背後的人,那會兒就已經能壓得他喘不過氣。”
我心裡一沉,原來淨衣派的貪腐不是近幾年才有的事。我想起之前在糧倉揪出的內奸,那人被抓時喊的“柳長老會保我”,現在想來根本不是空話。我把之前整理的蘇州分舵弟子名冊遞過去:“長老您看,蘇州分舵現在三百多個弟子,汙衣派隻占三成,還全是乾挑水、清理淤泥的苦活。淨衣派弟子不僅不用乞討,還能按月領‘津貼’,這些錢十有八九是從乞討所得裡扣的。”
方長老接過名冊,手指在“錢坤”的名字上頓了頓:“這小子是柳長風的關門弟子,去年剛接任舵主就把蘇州分舵攪得雞犬不寧。你去蘇州找線索,他肯定會給你使絆子——不過也好,正好讓你趁機摸清他的底。”他突然起身,從書架最上層翻出個油布包,裡麵裹著封蓋了掌缽龍頭印的書信,“這是給蘇州分舵吳老的信,他是咱們汙衣派的老人,當年跟王誠交情匪淺,知道不少舊事。你找到他,就等於多了個護身符。”
我把書信貼身藏好,突然想起之前在“弟子懲戒記錄”裡看到的張強。那個負責蘇州河乞討、每月能交上三兩多銀子的弟子,就因為“頂撞舵主”被逐出師門,未免太蹊蹺。我把這事跟方長老一說,他立刻讓我去傳功堂檔案室翻嘉定八年的“乞討所得登記冊”。
檔案室的木架上堆著近百年的冊子,灰塵嗆得我直咳嗽。我按著年份找,終於在最底層翻到那本封麵破了個洞的登記冊。翻開一看,嘉定八年三月那頁,蘇州河沿岸的乞討所得突然從三兩二錢降到了一兩五錢,而負責記錄的人,正是現在錢坤手下的頭號心腹——李三。
“這就對了。”方長老拿著登記冊,指腹在“李三”的名字上敲了敲,“張強肯定是發現李三私吞乞討所得,跟王誠告狀,結果被柳長風的人反咬一口,安了個‘頂撞舵主’的罪名趕出去。現在李三能當蘇州分舵的糧房管事,背後沒人撐腰才怪。”
我突然覺得後背發寒——淨衣派在蘇州分舵的勢力,比我想象的還要根深蒂固。從賬本到弟子任免,再到日常管理,幾乎全被他們攥在手裡。我要是就這麼貿然去蘇州,跟送上門的靶子沒兩樣。
“你也彆太擔心。”方長老看出我的顧慮,把一杯熱茶推到我麵前,“你現在有‘辨偽’的本事,還懂現代的記賬法,隻要找到吳老,再抓住錢坤的把柄,就能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對了,你那青銅丐缽最近有沒有異常?”
我摸了摸懷裡的丐缽,想起昨晚練心法時,缽身突然發熱,符文好像比之前清晰了些。我把這事一說,方長老眼睛一亮:“看來這缽跟丐幫的古籍、信物都有感應,你到了蘇州,多接觸分舵的老物件,說不定能提前找到傳功缽的線索。”
接下來的三天,我幾乎泡在傳功堂裡。白天整理蘇州分舵的資料,把可疑的賬目、弟子任免記錄都抄在小冊子上;晚上就練丐幫心法,順便研究青銅丐缽。這缽好像真有靈性,每次我翻看蘇州分舵的舊手劄,它都會微微發熱,有時候還會讓我看清手劄上模糊的字跡——有次我翻到王誠寫的《蘇州河記》,裡麵提到“寒山寺鐘樓藏有丐幫重寶”,要不是缽身發熱讓我看清了被墨漬蓋住的“鐘樓”二字,恐怕就要錯過這條關鍵線索。
出發去蘇州的前一天,我去了趟襄陽南舵。趙老栓一見我就拉著我往夥房走,灶上燉著的羊肉湯咕嘟冒泡,香味飄了滿院。“你這小子,剛升三袋就被方長老委以重任,以後肯定能當長老。”他給我盛了碗肉湯,又往我包裡塞了兩串烤餅,“蘇州那地方不比襄陽,錢坤不是善茬,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傳信回來,我帶著南舵的弟兄去給你撐腰。”
我心裡暖烘烘的,把整理好的“街頭巡防優化方案”遞給他:“舵主,這是我根據咱們南舵的情況寫的,把巡防路線分成三段,每段安排五個弟兄,既能照應過來,也能減少被地痞偷襲的風險。”
趙老栓接過方案,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拍著大腿叫好:“你這腦子就是好使!以前咱們巡防總被地痞繞後,按你這法子,以後他們再敢來,保管讓他們有來無回。”
第二天一早,我背著包袱出了襄陽城。走之前方長老特意叮囑,讓我彆騎馬,跟普通丐幫弟子一樣步行——一來能節省盤纏,二來能沿途收集情報。我穿著打了補丁的汙衣,腰間掛著三袋令牌,懷裡揣著青銅丐缽,一路往東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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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走得不算輕鬆。白天要趕幾十裡路,晚上要麼住破廟,要麼跟其他丐幫弟子擠客棧的柴房。不過也多虧了這樣,我跟不少沿途分舵的弟子聊上了天。從他們嘴裡,我知道了不少蘇州的事:錢坤上任後,把蘇州分舵的糧倉搬到了自己的私宅附近;幽冥教最近在蘇州河一帶活動頻繁,不少弟子喝了河水就拉肚子;還有人說,寒山寺的鐘樓被幽冥教占了,裡麵好像藏著什麼寶貝。
走了大概二十天,我終於看到了蘇州的城門。城門口人來人往,有挑著擔子的商販,有穿著錦緞的商人,還有幾個穿著乾淨衣服的丐幫弟子——他們站在路邊,對過往的小商販指手畫腳,有個賣糖葫蘆的老漢慢了一步,就被他們掀翻了攤子。
“這就是淨衣派的弟子?”我皺著眉,心裡的火氣直往上冒。丐幫的規矩裡明明寫著“不可欺壓百姓”,這些人倒好,把自己當官府老爺了。
我沒理會他們,徑直往蘇州分舵走。分舵設在城西南的一個大院子裡,門口掛著“丐幫蘇州分舵”的木牌,兩個淨衣派弟子手裡拿著棍子,斜靠在門框上,眼神傲慢。
“乾什麼的?”其中一個弟子見我穿著汙衣,撇了撇嘴。
“在下林越,來自襄陽總部,奉方鶴鳴長老之命,前來蘇州分舵查閱古籍,尋找傳功缽的線索。”我掏出三袋令牌,遞了過去。
那弟子接過令牌,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又上下打量我:“襄陽來的汙衣弟子?等著,我去通報錢舵主。”說完就進了院子,另一個弟子則用輕蔑的眼神看著我,嘴裡嘟囔著:“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蘇州分舵,真是晦氣。”
我強壓著怒火,沒跟他計較——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個弟子回來了,身後跟著個穿著錦緞衣服的中年男人。這人長得油頭粉麵,手裡拿著把折扇,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樣子。不用問,這就是錢坤。
“你就是林越?”錢坤走到我麵前,扇著扇子,眼神裡滿是不屑,“方長老倒是會選人,派個剛升三袋的弟子來蘇州找線索,看來傳功缽的線索也不怎麼重要嘛。”
“舵主說笑了,傳功缽是丐幫重寶,方長老特意讓我前來,就是為了儘快找到線索。”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錢坤冷笑一聲,扇子一合:“既然是方長老的命令,我也不能不給麵子。不過咱們蘇州分舵最近事多,怕是沒多餘的地方給你住。來人,帶林越去雜物房,再給他安排點活,彆讓他閒著。”
我心裡一沉——果然是要刁難我。但我還是點了點頭:“多謝舵主安排。”
跟著那個弟子往後院走,越走越偏。雜物房在院子最角落,門口堆著一堆垃圾,打開門一股黴味撲麵而來。裡麵隻有一張破舊的木板床,牆角還堆著幾個裝著淤泥的木桶,地上全是灰塵。
“你就住這兒吧。”那弟子把我的包袱扔在地上,“明天一早,去清理蘇州河的淤泥,從東頭到西頭,天黑前必須清理完,要是沒乾完,就彆想吃飯。”說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還上了鎖。
我坐在木板床上,摸了摸懷裡的青銅丐缽。缽身微微發熱,好像在安慰我一樣。我心裡暗暗發誓:錢坤,你等著,我不僅要找到傳功缽的線索,還要把你和柳長風的勾當都查出來,讓你們給蘇州分舵的弟子一個交代。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那弟子就來敲門了。我跟著他到了蘇州河邊,已經有十幾個汙衣派弟子在等著了。他們手裡拿著鋤頭、鏟子,臉上滿是疲憊。一個皮膚黝黑的弟子見我來了,湊過來小聲說:“兄弟,你是從襄陽來的吧?錢坤這是故意刁難你呢,這條河昨天剛清理過,今天又讓咱們來,分明是不想讓你好過。”
這弟子叫王二,是蘇州分舵的老弟子,已經在這兒待了五年了。我跟他聊了幾句,知道了不少事:錢坤每個月都會讓汙衣派弟子清理蘇州河,可每次清理完,河水還是會變渾濁;最近不少弟子喝了河水就拉肚子,錢坤卻說是弟子們自己不注意衛生,根本不管;還有,淨衣派弟子每個月能領二兩銀子的“津貼”,汙衣派弟子不僅沒有,還要把乞討所得的三成上交,要是交不夠,就會被打罵。
“你看那邊。”王二指了指河對岸,幾個淨衣派弟子正坐在樹蔭下喝茶,手裡還拿著點心,“他們每天就坐在那兒看著咱們乾活,到了晚上還能去酒樓吃飯,咱們呢,隻能啃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