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舟將煙蒂按滅在車載煙灰缸裡，殘留的煙味混著車內淡淡的木質香，還沒來得及散開，他手剛搭在方向盤上擰動車鑰匙，身後的車門就被“哢噠”一聲拉開。
一股濃重的酒氣瞬間湧了進來，裹挾著些許甜膩的香水味，攪得車廂裡的空氣都變得渾濁。許棠扶著車門踉蹌著坐進來，腦袋還微微發沉，眼神渙散地掃了眼前方的駕駛座，含混不清地開口：“師傅，我要去京市花城江堤，你這司機真快，我剛下單你就來了。”
她話音剛落，琦姐就跟著坐了進來，還順手替她拉上了車門，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對著前排輕聲說：“師傅，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沈硯舟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頓，一臉莫名其妙。他這車分明是私車，怎麼就成了網約車？他側過臉，目光落在許棠臉上——她的眼妝花得厲害，黑色的眼線暈開，順著臉頰往下淌，像兩隻黑乎乎的熊貓眼，狼狽又惹眼。想必是哭了很久，再加上醉酒，眼眶還泛著紅，原本該清亮的眼睛此刻迷迷蒙蒙的，顯然是把隱形眼鏡弄丟了，連視物都有些模糊。
許棠感受到他的目光，又眯著眼睛打量了他幾秒，嘟囔著：“怎麼有點眼熟……”話音未落，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急事，語氣猛地拔高，聲音陡然加大：“眼熟你也開快點！我要去花城江堤！”
這突如其來的拔高讓沈硯舟和琦姐都愣了一下。沈硯舟沒再多想，在暉城他見過林曦醉酒後的樣子，而現在的許棠樣子和當時彆無二致。他腳下一腳油門，車子便穩穩地駛了出去。他今天剛到京市，對市區的路線還不熟悉，所謂的“花城江堤”更是聽都沒聽過，隻能順著眼前的路往前開，心裡盤算著或許開著開著就能摸清方向。
一旁的琦姐卻比許棠清醒得多，剛才許棠喊著“眼熟”時，她就多打量了幾眼前排的背影，這會兒車子啟動，借著路燈透進來的光看清了駕駛座上人的側臉——分明是今天在禮堂頒獎禮上給許棠頒發年輕組文學金獎的沈硯舟！剛那會許棠還說是她的前男友來著。她心裡一驚，連忙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許棠的臉頰，壓低聲音急切地喊：“棠棠，你醒醒，醒醒！”
琦姐的手掌還落在許棠臉頰上，帶著微涼的溫度，許棠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緩緩抬起頭。剛抬到一半，胃裡突然一陣翻江倒海，像是有無數細碎的冰塊在攪動，又裹著未消化的酒精灼燒著喉嚨，讓她忍不住悶哼出聲，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沈硯舟從後視鏡裡瞥見她這副模樣，眉頭不自覺地蹙起，腳下默契地踩了刹車，車子穩穩停在路邊，離人行道的花壇不過兩步遠。還沒等琦姐扶她，許棠就推開車門，踉蹌著撲到花壇邊，弓著腰吐得稀裡嘩啦。胃裡的東西清空了大半，她才直起身，扶著花壇邊緣大口喘氣，眼淚被嗆得直流，本就花掉的眼妝更顯狼狽。
琦姐緊跟著下車，從包裡翻出礦泉水和紙巾遞過去：“先漱漱口，擦擦嘴，你好點沒？”她遞紙巾的手頓了頓，特意朝車內抬了抬下巴，“你仔細看看，車裡是誰。”
許棠接過水，含了一口漱掉嘴裡的酸腐味，冷風順著領口灌進來，帶著夜露的濕氣，讓她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了一半。她順著琦姐的示意，眯著還泛著紅的眼睛朝駕駛座望過去——昏黃的路燈透過車窗灑在那人側臉上，鼻梁高挺，下頜線鋒利，眉眼間的輪廓熟悉得讓她心口一緊。
她下意識地抬手，用紙巾胡亂擦了擦眼角暈開的妝痕，又使勁眨了眨眼，試圖讓視線更清晰些。這一次，再也沒有“有點像”的猶豫，那分明就是沈硯舟。
一瞬間，酒意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徹底退得乾乾淨淨。許棠僵在原地，手腳都變得冰涼，尷尬和無措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剛才把前任當成網約車司機，還撒潑似的催他開快點，現在又當著他的麵吐得狼狽不堪，這副模樣，簡直沒臉見人。
琦姐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悄悄湊到許棠耳邊說了句“我先撤了”，又朝她遞了個“你自己看著辦”的眼神，轉身攔了輛剛好路過的出租車，拉開車門便走了，隻留下許棠和停在路邊的車子對峙。
夜風吹得她頭發淩亂，臉上還殘留著淚痕和未擦乾淨的妝印，身上的酒氣混著嘔吐後的酸腐味，怎麼看都狼狽至極。許棠咬了咬下唇，指尖攥得發白，可猶豫了幾秒，沈硯舟又不是沒有見過林曦醉酒的樣子，於是硬著頭皮，一步一步挪回了車後座，輕輕拉上了車門。
車內的空調風帶著微涼，吹得儀表盤上的光影輕輕晃動，空氣仿佛凝固了般，隻剩下引擎平穩的低鳴。微妙的幾秒裡，誰都沒先開口，許棠的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帆布包的帶子，沈硯舟的目光則落在方向盤上，指節微微收緊。
幾乎是同一瞬間，兩道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撞在一起——“花城江堤地圖沒有”“我回富民小區”。
話音落下，兩人同時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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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耳尖瞬間發燙。她沒想到會和他同時開口，更沒想到他說的是“花城江堤地圖沒有”，花城2號院建在江邊，隻有本地人或者在京市待久了才知道這個地方。她飛快地垂下眼睫，不敢去看身旁男人的表情。王媛媛那句“我是他未婚妻”像一根細刺，紮在她心頭最敏感的地方。既然他已有未婚妻，她便該守好分寸，多餘的話、多餘的情緒，都該藏起來。
沈硯舟也有些錯愕，隨即眉頭擰得更緊。本想問她為啥要去這個地方，先聽見了她要回富民小區的答複。她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沒有半分波瀾，仿佛他們之間不是有過刻骨銘心的過往，隻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沉默再次蔓延，比剛才更顯壓抑。
過了幾秒，許棠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淡又客氣：“麻煩送我回富民小區，下個路口左拐，大概一刻鐘，謝謝。”
“謝謝”兩個字，像針一樣紮進沈硯舟的心裡。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她依舊低著頭，長發遮住了半邊臉，隻能看到線條緊繃的下頜。客氣，疏離，這是她此刻給他的全部感覺。沈硯舟的內心翻湧著巨大的困惑和不甘，方向盤在掌心下仿佛變得滾燙。
她怎麼敢？
暉城醫院的那個國慶假期，他為了救她，倆人一起滾下山坡，他右臂骨折。手術後醒來時，身邊沒有她的身影，隻有一張字跡娟秀的欠條，和一封短短幾行字的“分手信”。信裡說“讓花成花，讓樹成樹，從此山水一程，願你安好，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可他明明記得，出事前她還靠在他懷裡，顫抖著說，林安仁說沒有500萬，他就讓我媽媽拖死。
他給了她500萬，讓她去處理，他以為那隻是暫時的分彆，等他康複，他們就能回到從前。可她就那樣不告而彆，消失了整整三年。
這三年裡，他無數次想找她，卻怎麼也找不到，林曉棠好像消失了。他甚至想過，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處，是不是有苦衷。可現在，她就坐在他身邊，氣息清晰可聞，卻對過去的一切絕口不提，對他的受傷、對那500萬、對那封分手信，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她怎麼能如此雲淡風輕？怎麼能對他如此冷漠？
沈硯舟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用力，指節泛白。他想問的話堵在喉嚨口，幾乎要衝出來，可看著她那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許棠能感覺到他投來的目光，帶著沉甸甸的壓力，讓她坐立難安。她不敢抬頭，不敢與他對視，生怕自己眼底的隱忍和苦澀會暴露無遺。她不是不想解釋，不是不記得他的付出，隻是王媛媛的話像一道鴻溝，橫在他們之間。她怕自己的解釋會變成糾纏，怕自己的思念會變成笑話。那500萬，她早已給了王媛媛。可這些，她不能說，也不敢說。
車一路直行，窗外的街景飛快倒退，霓虹燈光在許棠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15分鐘的路程，短得像一場倉促的夢，卻又長得讓兩人都覺得煎熬。
終於，車停在了富民小區2棟一單元門口。
許棠立刻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就要下車，動作快得像是在逃離。
“這三年，你還好嗎？”
沈硯舟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還是忍不住問了，這三年來，他無數次在心裡默念的問題，終於當著她的麵說了出來。
許棠的腳步猛地頓住，身體瞬間僵硬。
她不敢回頭，不敢讓他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背後的目光太過灼熱，仿佛要穿透她的後背，看清她所有的偽裝。
過了幾秒，她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依舊保持著客氣的距離：“我很好，謝謝沈先生今天送我回來。”
“沈先生”三個字，徹底將兩人的距離拉到了最遠。沈硯舟的心沉了下去，而許棠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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