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靜。
晶石大地破碎,殘留著能量湮滅後的焦糊氣息與淡淡的血腥,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場並非戰鬥的碾壓與清算。遠處,幻星海的光影依舊扭曲流轉,低沉的法則風暴嗚咽聲,成為了這片死寂天地間唯一的背景音。
鳳臨抱著星瀾,立於這片狼藉之上,素白的外袍襯得他懷中的少女愈發脆弱,如同暴風雨後殘存的、沾滿泥濘與露水的白色小花。
他沒有立刻離開,也沒有去管不遠處依舊昏迷的蘇小蠻。他隻是微微低下頭,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刻刀,細致地、一寸寸地,描摹著懷中這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
平日裡那雙總是帶著靈動、倔強,或偶爾因他一句肯定而泛起微光的眸子,此刻緊緊閉著,長而密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無力地垂落,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挺翹的鼻尖上還沾著未乾的血跡,原本色澤瑩潤的唇瓣此刻乾裂泛白,唇角殘留著刺目的暗紅。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她被外袍包裹、卻依舊能看出輪廓的單薄身軀上。外袍之下,是何種慘烈的景象?斷裂的骨骼,撕裂的經脈,被月華之力侵蝕的丹田,瀕臨破碎的識海……還有那手臂上,被空間裂縫切割、至今未能完全愈合的猙獰傷口。
每一處傷痕,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刺入他漠然了萬載的心湖。那湖麵冰層之下,從未有過的暗流在瘋狂湧動,是怒焰,是殺意,更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尖銳的刺痛。
他想起初見她時,在青嵐鎮破廟那戒備又強裝鎮定的模樣;想起她拜師時,那帶著忐忑與期待的清澈眼神;想起她在雲緲峰修煉,於威壓下汗如雨下卻咬牙堅持的倔強;想起她小比獲勝後,偷偷看向他時那帶著隱秘雀躍的目光;更想起不久前,在洞府外,她抓住他衣袖,無聲流淚時那全然的依賴與委屈……
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可此刻,她躺在他的臂彎裡,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生命之火搖曳欲熄。若非他及時渡入那一縷本源之氣強行護住,恐怕……
這個“恐怕”的念頭剛一升起,便像是一雙無形的手,驟然攥緊了他的心臟,帶來一陣近乎窒息的緊縮感。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一個“存在”,能如此牽動他的情緒,甚至……讓他產生這種名為“後怕”的情緒。
後怕。
若是他再晚上一瞬……
若是那規則排斥再強上一分……
若是他未能及時尋到方法降臨……
那噬靈魔漩落下,混沌靈根被奪,她將道基儘毀,魂飛魄散……屆時,縱使他擁有通天徹地之能,逆轉陰陽之功,恐怕也……
他不敢再想下去。
那金色的眼眸深處,冰封的湖麵之下,仿佛有什麼東西,伴隨著這洶湧的暗流,悄然碎裂了一道縫隙。一種從未有過的、混雜著懊悔、自責與巨大慶幸的複雜情愫,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他一直以來高高築起的心防。
他一直以為,收她為徒,不過是履行契約,觀察變數,最多……是有一絲對混沌靈根的好奇。他給予她庇護,教導她修行,在她遇險時出手相救,在他看來,不過是維護“所有物”的本能,是強者對依附者的天然責任。
可直到此刻,直到親眼目睹她奄奄一息地倒在懷中,直到那“失去”的可能性如同深淵般在他眼前裂開,他才猛然驚覺——
不知從何時起,這個闖入他冰冷世界的少女,早已不僅僅是一個“所有物”,一個“弟子”。
她是他萬古寂寥中的一抹異色,是他亙古冰原上悄然生根的一株嫩芽。她的喜怒哀樂,她的堅韌成長,她偶爾大膽的依賴與全然的信任……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滲透了他漠然的心境,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
他不能失去她。
這個認知,如同驚雷,劈開了他所有的迷茫與自欺。
鳳臨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那隻空著的、修長如玉的手。指尖微微顫抖著,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朝著星瀾那蒼白冰涼的臉頰,緩緩靠近。
他想碰碰她。
想確認她是真實存在的,是溫熱的,是活生生的。
想拂去她臉上的血汙與淚痕。
想……感受那份真實的觸感,來驅散心底那揮之不去的、冰寒的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