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的夜晚終於在天際泛白時耗儘了最後一絲狂怒,鉛灰色的雲層被晨光撕開一道淺淺的裂縫,漏下幾縷慘淡的天光,勉強驅散了些許濃得化不開的陰霾。雷朵集團彆墅的琉璃瓦上還凝著未乾的雨珠,圓潤的水珠順著瓦簷的弧度緩緩滾動,聚成豆大的水珠後“嗒”地墜落,砸在地麵的水窪裡,漾開一圈圈細碎的漣漪,倒映著灰蒙蒙的天、濕漉漉的樹,還有彆墅外牆那抹壓抑的深褐色。
空氣中彌漫著雨水衝刷後的濕冷氣息,涼得能鑽進骨頭縫裡,混雜著泥土的腥氣、草木的青澀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早已被稀釋到極致的血腥味——那是孫慈和阿坤的血,被暴雨衝刷了半宿,卻依舊頑強地黏在空氣裡,像是這場慘烈對峙留下的最後一道烙印,揮之不去。
我和肖陽回到各自的房間時,熱水順著發絲淌下,衝刷掉身上的泥濘與血汙,卻衝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皮膚被熱水燙得發紅,可指尖依舊冰涼,像是那場暴雨的冷意已經滲進了血液裡。我裹著厚重的浴巾坐在床沿,望著窗外濕漉漉的草坪,腦子裡反複回放著暴雨夜的畫麵:孫慈倒在泥濘中死不瞑目的眼睛、狙擊彈擊穿樹乾時飛濺的木屑、阿力淒厲的慘叫、還有那個藏在雨幕儘頭、如同幽靈般的神秘狙擊手。
那個影子,就像一根細密的針,深深紮在我和肖陽心裡,拔不出來,也磨不掉。
接下來的幾日,彆墅裡籠罩著一層死寂的壓抑。孫慈和阿坤的“意外身亡”被我們偽造的“內鬥血案”完美掩蓋——我們故意在現場留下了阿力的指紋和掙紮痕跡,又讓他“精神失常”被送去後山廢棄倉庫看管,對外隻字不提真實情況。肖雲海果然起了疑心,他坐在會事廳的紅木主位上,指尖反複摩挲著象牙煙嘴,眼神陰鷙地掃過我們每一個人,那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剖開我們的五臟六腑看個究竟。
但麗麗姐的態度很微妙,她似乎有意偏袒我們,幾次在肖雲海麵前打圓場,說孫慈向來跋扈,樹敵眾多,阿力又是出了名的衝動,這場內鬥也算情理之中。再加上我和肖陽聲淚俱下的“悲痛”表演——在靈堂裡,我跪在孫慈的黑白照片前,額頭抵著冰涼的供桌,哭得渾身發抖,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把胸前的黑襯衫都浸透了;肖陽則站在一旁,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眼眶通紅,一聲不吭,那副強忍悲痛、隨時可能爆發的模樣,比嚎啕大哭更能引人同情——肖雲海的疑慮暫時被壓了下去,隻是集團內部的氣氛愈發凝重,各派係之間的暗鬥也從暗處搬到了明麵上,每個人看對方的眼神都帶著提防和算計。
而金秀惠,就是從這場哭喪開始,對我們耍起了心機。
她是青姑會的重要人物,青姑會雖常年駐在日本,卻是雷朵集團內部實打實的勢力,近幾個月才被麗麗姐召回來,她到彆墅不過半月。平日裡總是穿著得體的套裝,妝容精致,一口流利的中文夾著淡淡的韓語尾音,笑起來眉眼彎彎,露出兩顆淺淺的梨渦,看起來溫婉無害。哭喪那天,她穿著一身素黑的連衣裙,裙擺繡著細密的白色纏枝紋,頭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隻插了一根素銀簪子。她走到靈堂前,先是對著孫慈的照片深深鞠了三個躬,然後轉過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我,眼神裡滿是“恰到好處”的同情。
“袈沙先生,節哀順變。”她的聲音放得很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遞過來一方繡著白梅的手帕,指尖纖細,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塗著透明的護甲油,“肖伯母突然離世,任誰都難以接受,但你還要保重身體,肖雅小姐還需要你照顧。”
我接過手帕,指尖觸到她的皮膚,冰涼滑膩,像蛇的鱗片。我低著頭,沒說話,隻是象征性地擦了擦臉。
她又走到肖陽身邊,聲音放得更低,帶著幾分親昵:“肖陽先生,我知道你和肖伯母剛相認不久,就遭遇這種事,心裡一定比誰都難受。但你要挺住,雷朵集團還需要你,肖董事長也需要你。”說著,她微微前傾身體,靠近肖陽,一股甜膩的花香順著她的動作飄過來,像是某種名貴香水的味道,“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可以找我,青姑會與雷朵集團本就同屬一體,我一定會儘力幫你。”
我眼角的餘光瞥見,她說話時,眼神快速地掃過肖陽的臉,像是在觀察他的反應,手指則下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紐扣,那動作細微卻刻意,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試探。肖陽隻是點了點頭,說了句“謝謝”,語氣疏離,沒有多餘的表情。
可從那天起,金秀惠就開始有意無意地出現在我們身邊。有時是在餐廳,她會“恰巧”坐在我們鄰桌,點一份和肖陽一樣的黑咖啡,笑著說:“沒想到肖陽先生也喜歡喝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我還以為隻有我這種常年熬夜處理事務的人才習慣這種苦味呢。”有時是在走廊,她會“偶遇”我們,手裡拿著一份文件,看似是討論集團的業務,實則話裡話外都在打探我們的行蹤和想法:“袈沙先生最近好像經常去後山,那裡風景雖好,但剛發生過那樣的事,還是小心為妙。”“肖陽先生昨天和麗麗姐談了很久,是關於集團接下來的布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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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每一次出現,都帶著刻意的親近和隱秘的試探,眼神裡的鉤子藏都藏不住,像是在掂量一件商品的價值。可她並不知道,我和肖陽心裡正被那個神秘狙擊手的疑雲纏繞,她的這些小動作,在我們看來,更像是彆有用心的算計。
我和肖陽之間,也因為那個神秘狙擊手,第一次出現了難以調和的分歧。
那天晚上,我悄悄來到肖陽的房間。他的房間陳設簡單,一張紅木書桌,一把真皮座椅,牆上掛著一幅看似普通的山水畫,實則是我們用來傳遞信息的暗號載體。房間裡沒有開燈,隻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將紅木書桌的紋理映照得愈發清晰,桌麵上放著一個黃銅煙灰缸,裡麵插著幾根煙蒂,煙蒂上的煙灰還沒完全散落,顯然他剛抽過煙。
肖陽坐在真皮座椅上,指尖夾著一支未點燃的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他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下頜線緊繃,像是被什麼東西揪著心。
“除了她,還能有誰?”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眼神卻異常堅定,像是已經認定了答案,“那天暴雨夜,能在山林裡精準狙擊,且對彆墅周圍地形如此熟悉的人,本就沒幾個。金秀惠是青姑會核心人物,青姑會勢力盤根錯節,手下不乏頂尖高手,她常年在日本與金三角之間周旋,說不定早就練就了一手好槍法。而且,她沒有理由害我們,反而有動機幫我們——孫慈一死,肖雲海身邊少了最得力的臂膀,青姑會正好可以趁機擴大在集團內的話語權,這對她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我站在房間中央,指尖冰涼,剛才刻意壓抑的怒火此刻忍不住往上竄。腳下的地毯是深色的,踩上去柔軟無聲,卻像是踩在燒紅的鐵板上,讓我渾身不自在。“肖陽,你能不能清醒一點?”我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銳利,像是一把出鞘的短刀,“金秀惠是什麼人?青姑會的人哪個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她從哭喪那天開始就對我們耍心機,話裡話外都是試探,你難道沒看出來嗎?那天的狙擊手,槍法是頂尖的軍用水準,不是隨便練幾年就能達到的——你想想,暴雨夜,能見度不足十米,風速又大,他能精準命中孫慈的胸口,還能在阿坤要撥號時瞬間擊穿他的手腕,這種槍法,隻有經過最嚴苛特訓的軍人才能做到!金秀惠一個常年周旋於權力場的女人,就算會用槍,也絕不可能有這種遠距離、惡劣環境下精準調整射擊目標的能力!”
“那你說,是誰?”肖陽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急切和困惑,“楊傑?他明明是要和我們接頭的上司,按計劃還沒到彙合時間,怎麼可能提前潛伏在後山,還能清楚知道現場的每一個動向?他要是來了,為什麼不聯係我們?‘毒蛇幫’?他們巴不得我們和孫慈兩敗俱傷,怎麼會出手幫我們?還是雷朵集團內部的其他人?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殺孫慈,還敢公然幫我們這兩個‘外人’?”
他的一連串反問,像重錘一樣砸在我心上,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我確實沒有確切的答案,隻能憑著臥底多年的直覺,死死咬定金秀惠不對勁。我走到書桌前,指尖按在冰涼的紅木桌麵上,紋理的凹凸感透過指尖傳來,讓我稍微冷靜了一些:“我不知道是誰,但絕對不是她!她沒有任何合理的理由幫我們!如果她真的想擴大青姑會的話語權,完全可以坐山觀虎鬥,看著我們和孫慈拚個你死我活,最後坐收漁翁之利,何必冒險出手?而且,她前幾天故意在麗麗姐麵前提起我們‘經常私下見麵’,暗示我們形跡可疑,這分明是在挑撥離間,不是在幫我們!”
“那可能是她的障眼法!”肖陽固執己見,將手裡的煙狠狠按在煙灰缸裡,發出“滋”的一聲輕響,火星濺起,又迅速熄滅,“故意做些小動作掩人耳目,讓我們放鬆警惕,也讓其他人不會懷疑到她頭上。那天她肯定就在後山附近,不然怎麼會那麼巧,正好在我們最危險的時候出手?”
我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心裡又急又無奈。肖陽一向沉穩理智,可這次卻因為那個神秘狙擊手的救命之恩,陷入了執念。他大概是覺得,在這人人自危的虎狼窩,能有一個“潛在盟友”太難得了,所以才會下意識地將金秀惠往“槍手”的身份上靠。可他忘了,臥底之路,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複,輕信一個心思深沉的女人,後果不堪設想。
接下來的幾日,金秀惠的試探愈發頻繁。她會在會事廳裡,借著和肖陽討論青姑會與雷朵集團相關事務的名義,低聲交談,眼神卻時不時地瞟向我,像是在觀察我們之間的關係。有時她會“恰巧”在我去書房查閱資料時出現,手裡拿著一杯剛泡好的茶,笑著遞過來:“袈沙先生,看你這麼認真,一定累了吧?這是我特意泡的龍井,提神醒腦,你嘗嘗。”茶水溫熱,茶香濃鬱,可我卻不敢碰,誰知道她會不會在裡麵動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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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次想找機會和肖陽好好談談,讓他看清金秀惠的真麵目,可他要麼以“忙著處理孫慈後事相關事宜”為由推脫,要麼就是幾句話就繞回“金秀惠可能是槍手”的話題上,讓談話不歡而散。每次爭執後,我都能感覺到金秀惠看我們的眼神裡多了幾分得意,像是篤定我們會因為分歧而產生裂痕。
我知道,不能再這樣耗下去了。如果肖陽一直被金秀惠迷惑,不僅我們的臥底任務會受到影響,說不定還會被她利用,成為她爭奪權力的棋子,到時候彆說端掉雷朵集團,我們能不能活著等到和楊傑接頭,都是未知數。
這天深夜,彆墅裡一片寂靜,隻有走廊裡的壁燈散發著昏黃的光,光線透過燈罩的鏤空花紋,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是一張張詭異的人臉。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床單的棉質觸感粗糙地摩擦著皮膚,腦子裡全是金秀惠那看似無害實則陰鷙的笑容——哭喪時她遞手帕的動作、餐廳裡她談論咖啡時的眼神、走廊裡她試探時的語氣,每一個細節都在我腦海裡反複回放,像是一根刺,紮得我心神不寧。還有肖陽固執的眼神,讓我又急又無奈。
終於,我下定決心,悄悄起身。披上一件深色外套,布料的冰涼觸感瞬間傳來,我動作輕得像貓一樣,推開房門。走廊裡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還有遠處守衛房間裡傳來的輕微鼾聲。腳下的地毯厚實柔軟,吸走了所有腳步聲,我貼著牆根快步走過,指尖劃過冰冷的牆壁,牆上的壁紙帶著細微的紋路,像是某種爬行動物的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