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鞭下鋼聲_牧羊人:活著再見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9章 鞭下鋼聲(1 / 2)

地下室的黴味像塊泡透了屍水的棉絮,往鼻腔裡鑽時帶著三層腥氣——最底下是鐵鏽的冷,像剛從冰河裡撈出來的鐵錨,刮得鼻腔發疼;中間裹著腐爛的甜,是老鼠屍身爛在淤泥裡的味,黏在舌尖化不開;頂上還壓著層化不開的潮,像塊浸了水的海綿堵在喉嚨口,咳不出,咽不下,隻能任由那股腥甜冷潮在肺裡慢慢發漲。

我是被鐵鏈的“哢啦”聲拽醒的。不是手腕動了,是鐵鐐嵌進肉裡的地方被地心引力扯得發疼,那痛感像無數根燒紅的針,順著血管往天靈蓋紮,紮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眼皮重得像粘了塊濕抹布。

睜眼的瞬間,額頭的血痂先裂開了。新結的痂殼薄得像被雨水泡軟的蟬翼,底下的血珠早把睫毛粘成了一綹一綹,根根發緊,一睜眼就被扯得生疼,像有人用鑷子夾著睫毛往外拽。視線裡先是漫過一片紅霧,紅得發暗,像蒙著層浸了血的紗布,慢慢才浮出模糊的輪廓:手腕上的鐵鐐磨得發亮,內側嵌著層暗紅的血垢,是皮肉與鐵鏽反複摩擦後凝成的硬殼,厚得像凝固的岩漿,裂紋裡還嵌著細碎的皮肉。稍微晃一下,就有細肉絲從痂殼的裂縫裡抽出來,掛在鐐環上,晃晃悠悠的,像串沒穿好的紅線,風一吹就跟著顫。

手背的傷口更糟。前幾天被鞭子抽翻的皮肉還沒長好,此刻貼著鐵鐐的地方已經化膿,黃白色的膿水混著血往下淌,稠得像被稀釋的瀝青,墜在指尖時先拉成道細弦,斷了,才“嗒”地砸在水泥地上。地上早積了攤深色的漬,新滴的膿血水砸上去,濺開細小的水花,又慢慢暈開,像在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圈。那“嗒、嗒”聲在死寂裡格外清,像漏雨的屋簷,隻是漏下來的不是水,是帶著腥氣的血肉。

鐵鐐與手腕相貼的地方發燙,是化膿的傷口在燒,燒得骨頭縫裡都發疼。我試著動了動手指,指節剛彎到一半,手背的皮肉就被扯得翻卷起來,露出底下嫩紅的肉芽,沾著的膿水順著指縫往下流,滴在鐐環上,“滋”地一聲,混著鐵鏽味騰起縷細煙。

頭頂那盞鎢絲燈吊在根鏽成褐紅色的鐵鉤上,鐵鉤的彎處積著層厚鏽,像敷了層乾涸的血痂,輕輕一碰就能簌簌往下掉渣。掛鉤的線繩被老鼠啃得隻剩半指寬,露出裡麵發黃的麻線纖維,像隻被拔禿了毛的尾巴,在穿堂風裡晃晃悠悠,每晃一下,燈泡就跟著打個趔趄,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像隻快斷氣的蟲子在哼。

燈泡的玻璃罩上蒙著層黑灰,是經年的油煙和黴斑混在一塊兒,邊緣還粘著半隻死蚊子的屍骸,翅膀被烤得發脆。它忽明忽暗地喘著氣,亮時能把牆麵照得發白,暗時又縮回團昏黃,像隻在眨動的渾濁眼珠。就在這明暗交替裡,牆麵的猙獰慢慢顯出來——那牆皮早被潮氣泡得發漲,大片大片地卷起來,像起了層潰爛的皮,卷邊處還掛著些暗紅的碎屑,是乾透的血沫子。

牆麵上的血漬是老住戶了。大片的深褐像被潑翻的濃墨,邊緣卻泛著點紫黑,是皮肉被鞭子抽飛時濺上去的,能看見細碎的組織渣嵌在牆縫裡,像沒刮淨的肉末;長條形的血痕歪歪扭扭,是拖拽軀體時留下的,末端拖出道淺淡的尾,像條爬過的血蛇,蛇腹處還粘著幾根灰發,不知是誰的;最觸目的是那幾處噴濺狀的暗紅,星星點點的,大的像指甲蓋,小的像針尖,是咳血時沒捂住嘴噴上去的,在昏黃的光裡泛著冷光,像撒了把凝固的血珠。有處血點正落在塊翹起的牆皮上,牆皮一動,血點就跟著顫,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牆上滲出血來。

牆角的鐵桶鏽得快散架了,桶身布滿蜂窩似的孔洞,邊緣卷成波浪形,像朵被揉爛的鐵皮花。桶底積著半桶發綠的汙水,水麵浮著層油亮的綠沫,是黴菌和腐爛物熬出的漿,湊近了能聞見股餿臭的甜,像爛西瓜泡在了糞水裡。汙水裡漂著半隻死蟑螂,肚子鼓得像顆發黑的豆子,六條腿蜷成團,被水泡得發脹發白,隻剩殼還硬挺挺的。

另一隻活蟑螂正順著桶壁往上爬。它的甲殼是油亮的黑,觸須在昏暗中快速顫動,像兩根探測敵情的天線。爬過桶壁的鏽跡時,甲殼刮著鐵鏽發出“沙沙”的輕響,快到桶口時,突然腳下一滑,順著桶壁滾下來,正好落在我腳邊的血漬裡。

那血漬是剛結的痂,還帶著點黏性。蟑螂的六條細腿剛沾上去就被粘住了,它急得原地打轉,觸須繃得筆直,後腿拚命蹬著血痂,卻隻在上麵劃出幾道淺痕,腿尖的細毛全被血粘成了綹。掙紮的“沙沙”聲在這死寂裡格外清,像有人用指甲在砂紙上來回刮,又像片乾樹葉被風卷著蹭過地麵。它越掙,血痂就粘得越緊,最後連翅膀都被扯得微微張開,露出底下發白的翅膜,像塊被撕破的薄紙。

這時燈泡突然亮了一瞬,強光把蟑螂的影子投在牆上,拉得老長,像隻張牙舞爪的怪物。可下一秒燈泡又暗下去,那影子跟著縮成團,隻剩腳邊的“沙沙”聲還在繼續,混著燈泡的“滋滋”聲,在這滿是血味和餿臭的地下室裡,織成張密不透風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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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聲音從右前方的陰影裡鑽出來,不是飄,是帶著點刻意的漫不經心,像片浸了油的羽毛,慢悠悠落在滿室的腥氣上。裹著的香水味濃得發膩,前調是衝鼻的玫瑰香精,中調混著股甜得發齁的脂粉氣,後尾卻墜著點劣質煙草的澀——這股味撞進地下室的黴腥裡,像把廉價的香水瓶摔進了糞堆,嗆得人鼻腔發酸,偏又揮之不去。

緊接著是高跟鞋的聲響。“篤、篤、篤”,細高跟的金屬鞋跟敲在水泥地上,每一下都鑿得很實。起初在走廊儘頭,聲兒悶,像隔著層棉花;拐進地下室門口時突然清了,“篤”的一聲,帶著點回聲,像塊冰砸在鐵板上;再往前挪,節奏慢了些,一步一頓,間隔得勻勻的,像在數著地上的血漬——那是種掌控者的從容,知道獵物跑不了,便故意拖著步子,讓恐懼在這“篤篤”聲裡慢慢發漲。

等那聲音停在三步外時,我才借著燈泡忽明的光看清她。

洛紅穿了件酒紅色的旗袍,絲綢料子在暗光裡泛著層油亮的光,像浸了血的緞子。領口的盤扣是翡翠色的,大概是假玉,在光下透著點發僵的綠,扣眼處的絲線磨得發亮,顯見得是常穿的。旗袍的開衩快到大腿根,露出來的小腿白得晃眼,不是自然光下的暖白,是像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冷白,皮膚緊繃著,連腿骨的輪廓都看得清,與這滿牆血漬、滿地膿水的環境撞在一塊兒,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的右手抬著,指尖夾著支細長的女士煙,煙身是銀白的,印著極小的玫瑰花紋。猩紅的蔻丹指甲掐在煙身三分之一處,指甲尖微微泛白,顯見得沒用力,卻把那煙夾得穩當。煙頭的火光忽明忽暗,亮時能照見她指縫裡的細紋,暗時便縮成顆幽紅的星,在昏暗中眨動。煙灰積了快一寸長,呈灰白色,顫巍巍地懸著,像根沒粘牢的線。

突然,她手腕極輕地一抖。

那截煙灰便慢悠悠地落下來,劃過道淺灰的弧線,“啪”地掉在我腳邊的血水裡。血水是剛淌的,還帶著點溫度,煙灰浸進去的瞬間,“滋”地冒出個細小的泡,騰起縷青灰色的煙。那煙裹著血的腥氣和煙絲的焦味,慢悠悠地往上飄,擦過她旗袍的下擺——那裡繡著半朵暗金色的牡丹,被這股煙一熏,倒像沾了層灰,更顯違和。

她沒看那煙,視線落在我臉上,嘴角似乎往上挑了挑,又好像沒動。隻有高跟鞋跟在地上輕輕碾了碾,發出“吱”的一聲細響,像在確認這地下室的死寂,又像在宣告:好戲該開場了。

“看來這鞭子還是沒讓你學乖。”

洛紅的嘴角往右邊撇了撇,不是笑,是帶著點貓捉老鼠的玩味。她彎腰時,旗袍的開衩又往上滑了些,露出的小腿在燈光下泛著冷白,像塊凍在冰裡的玉。發梢是燙過的大卷,黑得發亮,掃過我胸前傷口時,帶著股廉價洗發水的香——那香混著傷口的腥氣,像根細針,紮得人太陽穴突突跳。

胸前的鞭痕是三天前抽的,剛結了層淺痂,紫黑色的,皺巴巴地貼在皮肉上,真像條沒蛻乾淨的蛇皮。痂殼薄得像層曬乾的漿糊,被她發梢這麼一掃,“哢”地裂開道細縫。血珠立刻從縫裡冒出來,先是針尖大的一點,慢慢漲成豆粒,順著痂殼的溝壑往下淌,像條細小的紅蛇,鑽進被打爛的迷彩服裡。那布料早就硬邦邦的,浸了血後更沉,深褐色的暈圈一點點擴大,把原本的軍綠吞得隻剩邊角,摸上去又黏又澀,像塊泡透了血的抹布。

她的手指抬起來了。暗紅的蔻丹塗得極厚,邊緣有點蹭掉了,露出底下的米白,像沒長好的疤。指甲尖磨得很尖,輕輕劃在我胳膊那片翻卷的皮肉上——那裡的肉芽是新長的,嫩得像剛剝殼的豆腐,泛著水光,沾著點透明的組織液,像層薄漿。指尖剛碰到,肉芽就猛地顫了一下,組織液順著指腹往下淌,涼絲絲的,卻激得傷口更疼了,像撒了把鹽。

“黃導,”她的聲音突然軟下來,軟得像剛化的蜜糖,卻裹著股藏不住的冷,“何必呢?”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點哄小孩的耐心,“雷朵先生說了,你隻要點個頭,這地下室的罪,立刻就不用受了。”

她俯得更低了,發梢幾乎要碰到我下巴,香水味濃得讓人發暈。“瑞士的彆墅都給你備好了,帶花園的,草坪修得比紅土坡的操場還平。”她笑了,笑聲裡的甜氣裹著煙味,“春天開鬱金香,秋天落楓葉,可比橡膠林裡的潮氣好聞多了——你這輩子,還沒見過雪山吧?”

指甲還在肉芽上輕輕劃著,一下,又一下,像在丈量我的忍耐力。“憑你的本事,在這兒當條狗,不如去那邊當個人上人。”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像說什麼貼心話,“那身軍裝能給你什麼?除了這身傷,還有什麼?”

血珠順著胳膊肘往下滴,“嗒”地砸在水泥地上,和腳邊的血漬融在一塊兒。她的指甲突然停在肉芽最嫩的地方,微微用力,那點嫩肉立刻瑟縮起來,組織液混著血珠,沾在她蔻丹紅的指甲上,像顆沒乾透的紅瑪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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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往左側偏頭,動作太急,頸骨“哢”地響了一聲,像生鏽的合頁被硬扳。額角那層剛結了半天的血痂應聲裂開,不是慢慢滲血,是“噗”地綻開道血口,熱流順著眉骨往下淌——先是小股,像條發燙的小蛇,爬過鼻梁時突然彙成細流,一半灌進左眼裡,一半順著鼻翼墜向嘴角。

眼裡的血混著淚,澀得像撒了把曬了三天的粗鹽,不是瞬間的疼,是往眼球深處鑽的灼,眼皮簌簌發抖,卻死死沒眨。視野裡先漫開片暗紅,像被潑了碗豬血,慢慢才浮出模糊的亮斑——那是紅土坡的橡膠林。

那年春天的陽光真好啊。透過橡膠樹的闊葉,碎成星星點點的金斑,落在黃導蹲著的脊梁上。他正用拇指戳著氣根上剛冒頭的嫩芽,那芽尖嫩得發綠,裹著層透明的漿,被他戳得輕輕顫。他眉骨的疤在光裡泛著淺金,是舊傷結的繭被曬透了的顏色,笑的時候那道疤會跟著動,像條溫順的小蛇。“你看這氣根,”他的聲音混著橡膠葉的沙沙聲,帶著點煙嗓的粗,卻暖得像曬過的軍大衣,“紮進紅土裡就不肯挪了,哪怕石頭壓著,也得歪歪扭扭往深裡鑽。”

他突然抬頭,指尖往我手背上戳了戳,沾著點紅土的濕,“咱們當兵的,跟它一個脾氣——根紮在哪兒,命就釘在哪兒。”

“呸!”

一口帶血的唾沫猛地從牙縫裡噴出去,力道太足,牙齦被震得發疼。血沫混著沒咽下去的腥甜,呈弧線砸在洛紅旗袍下擺——那地方繡著朵金線牡丹,花瓣翹得老高,金線在暗光裡閃著賊亮的光,此刻被血一澆,立刻塌了下去。暗紅的血珠順著花瓣的褶皺往下淌,把金線浸成黑褐色,像朵被踩爛在泥裡的假花,連蕊心都透著股腐氣。

“彆臟了……那身軍裝。”

每個字都像從砂紙堆裡撈出來的,磨得喉嚨生疼。話音剛落,就有血沫從嘴角滾下來,“嗒”地砸在水泥地上,與腳邊的血漬融成一小團。我盯著那朵被血染黑的牡丹,突然笑了,笑聲卡在喉嚨裡,像破風箱扯動,震得胸口的傷口又裂開道縫——軍裝的綠,是紅土坡橡膠葉的綠,是界碑上國徽的綠,哪是這沾滿血汙的旗袍能比的?

洛紅的鞋跟在地上碾了碾,我卻沒再看她。眼裡的血霧裡,黃導的聲音還在響,像陽光曬在氣根上的暖,把那點剛冒頭的疼,都烘得發酥了。

鞭梢破開空氣的瞬間,先傳來一聲“咻——”的銳響,不是平直的破空,是帶著旋轉的撕裂,像毒蛇吐信時的嘶鳴,尾音還沒散儘,已帶著股腥風撲到眼前。這速度比上次急了半拍,快得讓人來不及眨眼——分明是攢了勁的,像要把半個月來的耐心全砸在這一鞭上。

“啪!”

脆響炸開時,不是落在皮肉上的悶,是帶著倒刺的鞭梢抽中舊傷的裂帛聲。左臂那層結了五天的痂殼首當其衝——那痂厚得像塊被曬硬的陶瓦,邊緣翹著,嵌著前幾次抽打時凝住的血絲,此刻被這一鞭正正抽中,“嘩啦”一聲碎了。不是整片脫落,是炸成無數碎屑:大的像指甲蓋,帶著層暗紅的血膜,“啪嗒”掉在腳邊;小的像細沙,混著肉絲,濺得滿牆都是,有的粘在牆縫裡,有的順著牆皮往下滑,拖出彎彎曲曲的紅痕。

最烈的一股血,混著翻卷的皮肉,“噗”地濺在頭頂的燈泡上。血珠在玻璃罩上炸開,有的順著弧度往下淌,像條猩紅的小蛇;有的凝在燈壁上,被鎢絲的熱度烤得微微發焦,散出股糊味。原本昏黃的燈光瞬間被染成暗紅,像塊浸了血的琥珀,照得滿室的影子都泛著詭異的紅,連牆角鐵桶裡的汙水,都映得像缸血水。

我聽見自己的牙齒在響。不是疼得發抖,是咬得太狠,後槽牙“咯吱、咯吱”地碾,下頜骨的肌肉賁張著,像塊繃緊的石頭,牙齦被硌出細血珠,混著唾沫咽下去,腥得發苦。左胳膊已經麻了,不是沒知覺,是劇痛壓過了神經,像有把燒紅的鋸子在肉裡來回拉,剛長好的肉芽被撕成碎絮,連帶著骨頭都在發顫。

後背突然沁出層冷汗。不是熱的,是疼出來的涼,順著脊椎往下爬,鑽進被打爛的迷彩服裡。那布料早就硬得像塊板,沾著前幾天的血漬和膿水,此刻被新冒的血一浸,更沉了——血是燙的,汗是冰的,一冷一熱混在一塊兒,把布料死死粘在皮肉上,尤其是後背那片舊傷,布料的纖維嵌進裂開的傷口裡,稍微動一下,就像被無數根細針往肉裡紮。我甚至能感覺到,等會兒要脫衣服時,這層布必定會帶著片皮肉一起揭下來,那疼怕是比挨鞭子更鑽心。

鞭梢抽中的地方還在滲血,順著胳膊肘往手腕流,滴在鐵鐐上,“嗒、嗒”的,與燈泡上血珠墜落的聲響混在一塊兒。洛紅站在三步外,旗袍的開衩處還沾著點剛才啐的血沫,她沒動,隻有指尖的香煙在明明滅滅,煙灰又積了一寸,像在數我流了多少血。可我沒看她,死死盯著燈泡上那片暗紅的光——紅土坡的陽光多亮啊,亮得能照見氣根紮進土裡的印,這點血光,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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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紅的高跟鞋還在響,不是直挺挺的“篤篤”,是繞著圈的、帶著節奏的叩擊。從左側到身後,再繞到右側,鞋跟敲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忽遠忽近,近時像鑿子往骨頭上鑽,遠時又像吊在耳邊的鐘擺,在這死寂的地下室裡蕩出回聲。她走得很慢,旗袍的開衩隨著步子輕輕晃,露出的冷白小腿掃過牆根的陰影,像條遊過血汙的魚。

垂在她身側的鞭梢沾著血,暗紅的血珠順著鞭梢往下墜,一顆追著一顆,“嗒、嗒”落在水泥地上。有的砸在平處,濺開細小的血花;有的滾進裂縫裡,順著縫往深處滲,像串沒穿線的紅豆,顆顆都浸著腥氣。走到我正前方時,她停了半秒,鞭梢輕輕往地上一磕,血珠“啪”地濺在我腳邊,與之前的血漬融成一片。

“上次給你的布防圖,”她的聲音從頭頂壓下來,冷得像剛從冰窖裡撈出來,每個字都帶著棱,“藏哪兒了?”

見我沒應聲,她忽然笑了,笑聲裡裹著冰碴:“雷朵先生說了,不用標得太細,大概的崗哨位置就行。”她頓了頓,語氣裡摻了點誘哄,像給貓扔魚乾的假溫柔,“瑞士的雪山,開春時雪化了能看見綠湖,比紅土坡那沒完沒了的冷雨好看多了。你就不想站在湖邊,曬曬太陽?”

話音剛落,她突然抬腳,鞋跟帶著狠勁碾過鐵鏈的鐐環。

“哐當——!”

鐵鏈猛地往回收縮,像條被踩住的蛇,鐐環狠狠勒進我本就磨爛的手腕。皮肉瞬間被扯得翻卷起來,之前結的血痂“嘩啦”碎成粉末,露出底下發白的骨頭碴,像塊被啃剩的枯骨。血順著骨頭縫往外湧,不是淌,是噴,濺在鐵鏈上,“滋”地騰起縷熱氣,又順著鐐環往下滴,在地上積成小小的血窪。

劇痛讓我猛地仰頭,視線撞上天花板。那上麵的裂紋像張蜘蛛網,橫七豎八地爬,有的地方裂得深,露出裡麵發黑的木筋,像道沒愈合的疤。恍惚間,這蛛網突然變成了新兵連的雪夜——

零下二十度的風,像無數把小刀子,往領口裡鑽。我們趴在結冰的操場上,槍托底下墊著紅磚,槍身凍得像塊冰,握在手裡能粘掉層皮。雪花落在睫毛上,剛沾住就凍成細冰碴,眨眼時能聽見“咯吱”的脆響。指導員站在隊伍前麵,軍大衣下擺被風掀得像麵旗,他的聲音裹著風雪撞過來:“都給我挺住!軍人的骨頭是凍不脆的!”

他往冰地上啐了口唾沫,落地就凍成小冰粒,“就是凍裂了,那碴子裡也得透著股勁!”

我當時趴在第三排,槍托壓得鎖骨生疼,可聽著這話,心裡像燒著團火,連凍得發紫的指節都在發燙。雪花落在槍身上,化了又凍,結出層薄冰,卻怎麼也蓋不住槍管上的光。

此刻手腕的疼還在鑽心,可天花板的裂紋裡,仿佛還能看見那天的雪光。洛紅的高跟鞋還在響,像在數我流了多少血,可我忽然不怕了——那年雪夜的風比這地下室的黴味冷十倍,可心裡的火,從來沒滅過。

牙關咬得發僵,後槽牙互相碾著,牙齦早被硌出了血,混著唾沫在口腔裡積成腥甜的沫。我盯著洛紅旗袍上那朵被血汙染黑的牡丹,喉結像被砂紙磨過似的滾了滾,每一個字都不是說出來的,是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來的——帶著股鐵鏽味,刮得喉嚨生疼。

“我——是——”

第一個“我”字剛出口,嘴角的血沫就往下墜,在下巴上掛成細珠,“啪”地砸在胸前的血痂上,濺開細小的紅。“是”字更沉,像塊石頭從喉嚨裡滾出來,下頜的肌肉突突地跳,左臂的傷口被這股勁扯得裂開,新的血順著胳膊肘往鐵鏈上淌,“嘀嗒”聲混著話音,倒像在給這句話打拍子。

“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人。”

九個字,字字都拖著血沫。說“中”時,舌尖頂破了口腔裡的血泡,腥甜一下子湧滿喉嚨;說“軍”時,牙關咬得太狠,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發黑;最後那個“人”字落地,一口濃血沫終於忍不住從嘴角噴出來,不是散的,是成團的,“噗”地砸在水泥地上。

地上早有層薄血漬,這團血沫砸上去,濺開半寸寬的紅,中心陷下小小的窩,像被什麼硬東西砸出的印。血沫裡混著點碎牙床的肉,在地上慢慢暈開,把那幾個字的餘響都浸得發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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