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主樓的門,海風像被淬了冰的刀,帶著股劈頭蓋臉的狠勁砸過來。不是拂麵的柔,是裹著鹽粒的銳,刮在臉頰上像被細沙抽過,生疼生疼的,連耳朵尖都凍得發麻。風裡卷著的腥氣濃得化不開,是海藻爛在礁石縫裡的腐臭,混著浪沫子的鹹,往肺裡鑽時帶著股嗆人的涼,激得人鼻腔發酸,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遠處碼頭的探照燈正左搖右晃,光柱像根慘白的巨棒,在墨色的海麵上掃來掃去。被光照到的地方,浪濤突然顯了形——不是暗處的渾,是白花花的瘋,浪尖的泡沫被風撕成碎棉絮,順著浪脊往下淌,像無數條被剝了皮的蛇,在光裡扭來扭去,身子撞在一起時,“嘩嘩”地濺起更高的水花,把光柱都攪得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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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的小摩托艇被浪打得坐不住,船身歪歪扭扭地往礁石上撞。“哐——哐——”那聲響不是脆的,是帶著木頭被撞裂的悶,船幫上的鏽跡被礁石刮下來,混著海水往下淌,像道沒止住的血。係船的纜繩是根磨得發亮的尼龍繩,此刻繃得筆直,像根快被拉斷的鋼絲,每被浪拽一下,就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繩結處的纖維已經起了毛,看得人心裡發緊,總覺得下一秒就要“啪”地崩開,把船掀進浪裡。
辛集興彎腰解纜繩時,手指凍得發僵,關節紅通通的,像被浪泡了整夜的礁石。他捏著金屬卡扣的指尖在抖,“哢嗒——哢嗒——”響了三四下,才把那凍住的鎖扣掰開。金屬的寒氣順著指縫往骨縫裡鑽,他往手心裡啐了口唾沫,搓了搓,白霧剛冒起來就被風吹散了。“你開船,我掌舵。”他把橙紅色的救生衣扔過來,衣料上還沾著去年的鹽漬,硬邦邦的。自己轉身抓起船槳,橡膠柄被海水泡得發脹,防滑紋裡嵌著些黑沙,是上次在“鬼見愁”礁群卡住時蹭上的。“漲潮時暗礁會往上冒半尺,”他的聲音被風吹得發飄,卻帶著股穩勁,“看見浪突然發悶的地方,趕緊往右轉。”
摩托艇的引擎“突突突”地咳嗽起來,像頭哮喘的老狗,啟動時震得船身直哆嗦,金屬零件互相碰撞的“叮當”聲混在裡頭,聽著就不結實。剛駛離岸邊兩丈遠,一道浪頭突然從斜刺裡撲過來,不是推,是砸,船身猛地往左側掀,我半個身子差點甩出去,死死攥住船舷的木頭——指節扣進被海水泡軟的木紋裡,能感覺到細碎的木屑順著指縫往裡鑽,刺得掌心發癢。船舷的邊緣磨得很糙,是常年撞礁石撞出來的,硌得虎口生疼。
辛集興站在船頭,黑色風衣被風扯得像麵展開的破旗,衣角卷著往天上飛,露出裡麵衝鋒衣的拉鏈,拉鏈頭還掛著半片去年的海草乾。他把船槳“啪”地插進浪裡,槳葉沒入的瞬間,浪頭濺起的水花劈頭蓋臉打過來,在他臉上砸出密密麻麻的白點。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睫毛上掛著的水珠順著顴骨往下淌,滴在脖子上的疤上——那是被魚叉劃的舊傷,此刻被浪水浸得發紅,像條剛醒的蛇。他手臂上的肌肉繃得像塊礁石,把船槳往回拽時,槳葉在浪裡攪出個漩渦,帶著股要把浪劈開的狠勁。
引擎還在“突突”地喘,浪濤在船底“嘩嘩”地翻,探照燈的光柱時不時掃過來,把辛集興的影子投在浪麵上,忽明忽暗,像尊釘在浪裡的石像。我盯著他握著船槳的手,指節因為用力泛著白,突然覺得這小摩托艇就像片葉子,我們倆是葉子上的蟲,全靠他這雙攥著槳的手,在這片吃人的浪裡掙條生路。
海麵比預想中更瘋。墨黑的浪頭卷著白花花的沫子,像被捅了窩的野狗群,從東南西北撲過來,沒一點章法。有時浪脊突然拱起,把船身抬得老高,馬達的“突突”聲都被浪濤的“嘩嘩”聲吞了,低頭能看見船底離水麵足有丈餘,遠處黑礁灣的輪廓在墨色裡鼓出塊巨大的陰影,像頭趴在水底的老獸,脊背的棱在浪影裡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翻身把我們連船吞進去。
可還沒等喘口氣,浪頭突然往下塌,船身跟著猛地墜——五臟六腑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著往上提,胃裡的酸水直往喉嚨湧,耳邊隻剩風的尖嘯,“嗚嗚”的,像無數根冰針往耳道裡鑽,引擎的哀鳴碎成了片,像隻被踩住的貓在尖叫。
最險是撞上暗礁那次。船身剛往左偏了半寸,船舷就“刺啦”一聲刮過塊藏在水下的礁石,不是鈍撞,是帶著棱角的剮——木頭被撕開的脆響裡,混著礁石上牡蠣殼被刮掉的“簌簌”聲,船身猛地往右側掀,我整個人撲在船板上,掌心裡的木屑硌得生疼。就這時,辛集興手裡的船槳“哢嚓”斷了。
不是慢慢裂,是從中間脆生生斷開,前半截還攥在他手裡,後半截“撲通”掉進海裡,像條斷了的胳膊,在浪裡翻了個跟頭就被黑浪吞了,連點水花的影子都沒剩下。
他低罵了句,聲音被風撕得破破爛爛,彎腰往船底摸時,脊背的肌肉在衝鋒衣下突突跳。備用槳被一塊帆布蓋著,扯開時帶起陣海腥氣——是根鐵槳,槳杆磨得發亮,露出銀白的金屬底,槳葉邊緣凝著層暗紅的鏽,不是均勻的一片,是斑斑點點的,像濺上去的血痂。“去年撞翻坤沙那艘走私艇,”他把鐵槳往船幫上磕了磕,鏽渣“簌簌”往下掉,“這玩意兒劈過船板,嵌著點木屑呢。”
“坐穩了!”他的聲音突然沉下來,像塊礁石砸進浪裡。鐵槳“咚”地插進水裡,濺起的浪珠打在他手背上,順著指縫往袖口鑽。臂膀上的肌肉猛地賁張,衝鋒衣的布料被撐得發緊,顯出底下結實的輪廓,像塊被浪泡透的礁石,硬得能撞碎骨頭。“前麵是‘鬼見愁’,繞著走——那底下的礁石尖,比刀還利。”
“鬼見愁”哪是礁群,分明是片藏在水下的刀山。退潮時能看見青黑色的尖頂刺破水麵,像無數隻朝上齜的獠牙,最短的也有半人高;漲潮時就全隱在浪裡,隻剩浪頭撞上去的悶響,“咚——咚——”的,裹著礁石被啃噬的“咯吱”聲,像有無數隻巨獸在水下磨牙,每一聲都帶著股要把船底戳穿的狠。此刻浪濤撞在上麵,碎成的白花花的沫子往回濺,有的彈得高,在探照燈的餘光裡亮得刺眼,像被劈開的骨頭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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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剛繞到礁群側麵,辛集興突然停了槳。鐵槳還浸在水裡,浪推著船身慢慢漂,他的目光直勾勾盯著左前方——塊丈餘高的礁石頂,坐著個黑影,一動不動,像尊被浪打濕的石像,連風吹都沒晃一下。
“是老王的貓!”他突然低喊,聲音裡帶著點驚,鐵槳猛地往水裡一插,船身硬生生拐了個急彎,馬達發出“突突突”的抗議,像要散架。浪頭順著船側湧過來,差點把船掀翻,我死死攥著船板,指節都泛白了。
那黑影果然動了。是隻貓,蹲在礁石頂最高的那塊凸起上,綠眼珠在浪影裡亮得像兩簇鬼火。毛被海水打濕,緊緊貼在骨頭上,顯出瘦得尖尖的脊梁,像條繃緊的黑綢帶。看見我們的船,它突然“喵”地叫了一聲,不是平時的軟,是短促的銳,像塊小石子被彈進浪裡。緊接著,它縱身跳進水裡,“噗”地濺起個小水花,四爪一劃,竟像條魚似的往前遊。
“跟著它!”我趕緊把引擎關小,船速慢下來,像片被浪推著走的葉子。貓遊得極快,黑黢黢的影子在白花花的浪頭裡一閃一閃,像道沒停的閃電。我們的船剛要追上,它突然往左側一拐,鑽進兩道浪之間的縫隙,等船繞過去,它早已遊出丈餘遠,尾巴在浪裡輕輕一甩,又往更深的礁石群裡鑽。
浪濤還在撞礁石,“咚咚”的悶響裡,貓的影子越來越小,卻始終亮著那雙綠眼珠,像在前麵引路的燈。辛集興握著鐵槳,目光跟著那道黑影,嘴角抿得緊緊的——我們都知道,這貓往礁群深處鑽,定是有緣由的。老周說過,碼頭的貓通靈性,哪塊礁石藏著魚,哪條水道能躲浪,比人還清楚。
隻是此刻,它引著我們往更險的地方去,浪濤的聲響越來越沉,像有什麼東西在礁石縫裡等著,連風都帶著股說不出的鬱,往人骨頭裡鑽。
浪濤的計數聲不知何時歇了,像被誰掐斷的弦。礁石縫裡卻鑽出新的聲響,“嗚嗚”的,不是風的嘯,是裹著潮意的嗚咽,像有人被按在水裡哭,氣音從喉嚨縫裡擠出來,帶著股鹹澀的顫。那聲音順著石縫的弧度往上爬,撞在礁石的凹處又折回來,碎成更細的絲,纏在我們腳邊的浪沫裡,聽得人後頸發緊。
貓突然瘋了似的往塊巨礁上躥。那礁石比旁邊的高出半截,青黑色的棱上掛著些乾硬的海藻,像披了件破爛的蓑衣。它四肢扒著礁石的糙麵,爪子摳進蠣殼的縫隙裡,“咯吱”刨出細碎的石渣。脊背拱得老高,黑毛炸成蓬鬆的球,對著礁石中段的裂縫瘋狂地叫——那叫聲不是尋常的喵嗚,是被撕裂的銳,像塊綢子被硬生生扯破,尾音挑得又尖又長,刺得人耳膜發麻,活像被誰踩著尾巴往死裡擰。
我和辛集興沒說話,隻交換了個眼神。他眼裡的光沉得像塊礁石,我攥著消防斧的手突然更緊了,斧柄的汗漬被體溫焐得發黏。兩人幾乎同時彎腰,他抄起斷槳的鐵柄——那半截鐵槳被他攥得指節泛白,槳頭的鏽跡在浪影裡閃著鈍光;我把消防斧往肩頭扛了扛,斧刃的冷意順著胳膊往下淌。踩著齊膝深的海水往礁石挪,浪頭沒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像在拽塊浸了水的棉絮,褲腿被浪打濕的地方貼在皮膚上,涼得像纏了圈冰。
礁石上的牡蠣殼尖得嚇人。不是圓潤的凸,是帶著倒刺的銳,密密麻麻鋪了層,像誰把無數把小刀片釘在石頭上。軍靴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不是脆裂,是殼尖紮進靴底的澀,每一步都能感覺到堅硬的殼刃在鞋底裡側刮擦,像要把橡膠剖開。沒走幾步,靴底就被劃開好幾道口子,冰冷的海水順著裂縫往裡灌,先是浸濕地墊,再往腳趾縫裡鑽,涼得人腳趾蜷成團,麻意順著腳筋往上爬,直竄後頸。
到了巨礁下才看清,那石縫比想象中深得多。不是淺嘗輒止的裂,是像被巨斧劈開的疤,縱深足有丈餘,寬卻隻容一人側身過。兩側的礁石壁陡得嚇人,青黑色的石麵上掛著些半乾的海藻,像垂著的爛布條,縫隙裡還嵌著些細碎的貝殼,在浪光裡閃著零星的亮。往裡望,黑得像潑了墨,連探照燈的餘光都照不透,隻有股濃重的腥氣撲麵而來——先是血的甜腥,濃得化不開,像剛殺過魚的木盆;再是海藻的腐臭,混著礁石縫裡漚出的黴味,悶得人鼻腔發酸;最末才鑽出來那縷熟悉的杏仁味,淡淡的,卻像根針,精準地紮進記憶裡——是老周配的麻醉劑,去年在碼頭迷倒坤沙的看守時,藥瓶敞口就是這味。
辛集興從褲兜摸出打火機,金屬殼子被海水泡得發僵,他用拇指蹭了蹭火石,“噌”的一聲,橘紅的火苗突然竄起來。風從石縫裡鑽出來,火苗被吹得歪歪扭扭,像條掙紮的小蛇,忽明忽暗地舔著周圍的黑。
光掃過的瞬間,我看清了石縫深處的影子。那人蜷在最裡側,背靠著冰冷的礁石,膝蓋抵著胸口,像團被揉皺的布。穿的還是那件海魂衫,洗得發白的藍白條紋被浪水浸得發深,袖口卷著的地方沾著些暗紅的漬,該是血。是老周。他額頭抵著礁石,棱角分明的眉骨陷在陰影裡,眼窩處一片深黑,像被墨填滿了。右手死死攥著拳,指節因為用力泛著白,指縫裡漏出點藍白相間的塑料——是大白兔奶糖的糖紙,邊角被攥得發皺,在火苗的光裡閃著微弱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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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我往前跨了半步,腳下突然踢到個硬東西。那東西藏在半濕的海藻下,觸感是金屬的冷硬,我彎腰撥開海藻,借著晃動的火光一看——是支注射器,玻璃針管裡還剩著點透明的液體,像摻了水的蛋清,貼著管壁慢慢往下淌。針尖被塑料套罩著,卻依舊泛著寒光。湊近了聞,那股杏仁味突然濃了,直直往鼻腔裡鑽,嗆得人喉嚨發緊——就是這東西,錯不了。
火苗突然“噗”地跳了下,辛集興舉著打火機的手微微發顫。石縫裡的腥氣混著杏仁味,像張濕冷的網,把我們倆罩在裡頭。老周攥著糖紙的手一動不動,隻有浪濤撞在礁石上的悶響,從石縫深處滾出來,像誰在數我們剩下的時辰。
辛集興舉著打火機往前湊了半寸,火苗抖得像片被風刮的枯葉,橘紅的光在老周臉上明明滅滅。我看清了他眼角那道疤,還是老樣子,淺粉色的月牙形,邊緣卷著點舊肉,像塊被啃過的貝殼——隻是此刻,那疤周圍的皮膚白得發青,連帶著整張臉都失了血色,像張泡透了的紙,輕輕一碰就要碎。嘴唇泛著青紫色,不是凍的,是那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瘀,嘴角還掛著點白沫,乾成了細小的鹽粒。顴骨的棱角在光裡凸得嚇人,像兩塊嵌在麵團裡的礁石。
他的左手蜷在身下,袖口的海魂衫被礁石硌出道褶,隱約能看見指節的輪廓,像在攥著什麼寶貝。辛集興的指尖剛碰到他的手腕,老周的手指突然動了。
不是活人的抬動,是肌肉鬆弛後的抽搐。指節突然彈了下,像生鏽的彈簧猛地收縮半寸,接著整隻手輕輕顫了顫,掌心恰好對著我們——火光掃過的瞬間,我看清了那東西。
是塊桃木牌,三厘米見方,邊緣被摩挲得發亮,像塊浸了油的琥珀。正麵的編碼早被血糊住了,暗紅的血痂像層凝固的膠,把數字糊成模糊的黑塊,用指甲刮都刮不開;可反麵卻異常清晰,刻著朵半開的荷花,花瓣的紋路深深刻進木頭裡,刻痕裡嵌著點礁石灰,卻掩不住花瓣的弧度——是花粥最喜歡的半開荷,她槍套上就刻著一模一樣的,上次在雷清荷的宴會上,我親眼看見她用指腹蹭過那朵花,指甲上的紅蔻丹蹭在木頭上,留下點淡粉的印。
“噗——”
火苗猛地往回收,橘紅的光在石縫裡縮成個小點,最後徹底滅了,連點煙都沒剩。石縫裡瞬間黑得像潑了整缸墨,伸手不見五指,隻有彼此的呼吸聲撞在礁石上,又彈回來,粗重得像拉風箱。
浪濤撞在礁石上的聲響突然壓了過來,不是遠處的悶,是貼著耳根的炸。“咚——”的一聲,震得耳膜發麻,帶著股礁石被啃碎的腥氣,像有張巨嘴在石縫外磨牙,每一聲都裹著要把人拖出去嚼碎的狠。
我後頸的汗毛“唰”地豎起來,像被冰錐紮了下。終於明白了——雷清荷說那半顆奶糖時,嘴角那抹笑藏著什麼。他早就知道花粥和老周的勾當,知道老周會把桃木牌刻上她的標記,知道我們看見這朵荷就會亂了方寸。這石縫裡的一切都是算好的:老周蜷著的姿勢,攥著的糖紙,甚至這股杏仁味的麻醉劑,都是給我們下的餌。
就像去年在黑礁灣,坤沙的人把誘餌掛在暗礁上,等著貪嘴的魚自己鑽網。我們現在,就是那尾看見餌就忘了危險的魚。
辛集興的呼吸突然粗了,我能感覺到他往我這邊靠了靠,肩膀撞在我的胳膊上,帶著股冰碴子似的抖。石縫外的浪濤還在撞,“咚——咚——”的,像在敲我們倆的骨頭,看哪塊先碎。
“走!”
辛集興的聲音像塊燒紅的鐵扔進冰水裡,“滋啦”一聲炸出火星。他的手突然攥住我胳膊,不是輕拽,是死扣——指節像礁石的棱,深深嵌進我臂彎的肌肉裡,掌心的汗混著海水,燙得嚇人,像攥著塊剛從爐膛裡夾出來的烙鐵。我被拽得一個趔趄,消防斧差點脫手,斧刃在石縫的陰影裡劃出道冷光,擦過礁石時帶起串“簌簌”的石渣。
“這是陷阱!”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氣音裹著齒縫裡的狠,“花粥的人肯定在礁群外圍,等我們往裡鑽!”他拽著我往外退,軍靴踩在牡蠣殼上,“咯吱”碾出細碎的裂響,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我看見他後頸的青筋繃得像拉滿的弓弦,衝鋒衣的領口被急喘的氣吹得鼓鼓的,像隻受驚的河豚。
話音還沒在石縫裡落定,外麵突然滾來“突突”的引擎聲。不是單艘的悶響,是好幾道聲線絞在一塊兒——有的沉,像老黃牛喘氣,該是改裝過的大馬力艇;有的尖,像被掐住的貓叫,是輕便的衝鋒艇。聲浪越來越近,浪濤被攪得瘋了似的,白花花的浪頭不再是連綿的片,是被撕成的碎棉絮,“嘩嘩”地往礁石上拍,濺起的水花打在石縫口,像無數根冰針往裡麵紮。
我眯眼往外瞅,浪尖上晃著幾個黑影。是衝鋒衣,不是我們穿的深黑,是泛著油光的藏青,被探照燈掃到時,衣料上的水漬亮得刺眼。更醒目的是他們手裡的東西——槍筒,黑沉沉的,被浪風磨得發亮,偶爾有光柱掃過,槍身突然反射出點冷光,像鯊魚露出的齒,在白花花的浪裡一閃就沒。有個人正舉著槍往石縫這邊瞄,食指扣在扳機上,指節因為用力泛著白,連護目鏡上的海水都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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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起來!”辛集興突然低喝,我下意識將消防斧舉過頭頂。斧刃迎上遠處探照燈的光,“唰”地劈出道銀亮的弧,那光裡裹著斧刃上沒擦淨的油汙,還有剛才蹭到的礁石灰,像條淬了光的蛇。胳膊上的肌肉猛地繃緊,斧柄的木紋硌得掌心發疼,卻奇異地生出股穩勁——就像老周教我的,真要拚命時,手裡的家夥得比命還沉。
眼角的餘光瞥見石縫深處,老周的手還保持著蜷曲的姿勢,那枚桃木牌從指縫裡滑了出來,半浸在剛漫進來的海水裡。正麵的血痂被浪水洇開,暈成朵模糊的紅,反麵的荷卻愈發清晰,花瓣的刻痕裡積著點沙,像剛從泥裡撈出來的。它就那麼漂著,在青黑色的礁石上,像朵開在血水裡的花,根莖還纏著老周最後攥緊的糖紙。
浪濤突然又開始計數了。
“嘩——”第一聲撞在礁石頂,碎成的水珠彈得老高,在探照燈裡亮得像撒了把碎玻璃。
“嘩——”第二聲來得更快,幾乎踩著前一聲的尾巴,力道更沉,像有隻巨手往礁石上按,震得石縫都在顫,我腳邊的碎石子“咕嚕嚕”滾進更深的暗處。
“嘩——嘩——”第三聲和第四聲絞在了一起,間隔短得像沒喘氣,浪頭裹著沙粒往石縫裡灌,打在臉上生疼,連呼吸都帶著股鹹腥的糙。
這哪是浪濤在數,是催命的鼓點,敲在耳膜上,撞在心跳上,和摩托艇的引擎聲、遠處隱約的喝罵聲纏成了根繩,勒得人胸腔發緊。辛集興已經拽著我退到石縫口,他另一隻手按在腰後的刀鞘上,鯊魚皮的鞘身被他攥得發皺,我知道那柄淬毒的短刃隨時會出鞘——就像去年在黑礁灣,他也是這樣,在浪裡攥著刀,等著最後撲上來的死士。
最前麵的摩托艇離礁石隻剩丈餘遠,艇上的人已經站了起來,槍托抵著肩窩,槍口正對著石縫口。浪風突然卷過來陣熟悉的香——是花粥慣用的玫瑰香水,混在海腥氣裡,甜得發膩,像裹著毒的糖。
我舉著消防斧的手又緊了緊,斧刃的寒光裡,仿佛看見老周最後遞桃木牌時的眼神,沉得像此刻的浪。這場廝殺,從我們踏進走廊的那一刻就開始了,而這急促的浪濤聲,不過是吹響了最後那聲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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