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浪數礁_牧羊人:活著再見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7章 浪數礁(1 / 2)

浪濤的計數聲正碾過第七個浪頭。那聲響裹著鹹腥的風撞過來,像有人掄著泡透了的粗麻繩,一下下往礁石上抽——繩頭帶著海溝裡撈上來的寒氣,鹽粒嵌在纖維裡,抽得礁石表麵的蠣殼“簌簌”往下掉渣,每一聲都浸著能滲進骨頭縫的潮意。

我撐著地毯往起站時,膝蓋骨像是被鏽住的鐵軸。先前蜷得太久,關節縫裡像卡了把沙礫,猛地一掙,“哢嗒”一聲鈍重的錯響從骨縫裡滾出來,驚得後頸汗毛直豎。消防斧還斜躺在腳邊,斧刃上凝固的血痂裂著蛛網似的紋,被玻璃透進的微光濾成一綹青,縮成道細縫——像條蜷在鞘裡的海蛇,鱗甲上還掛著沒乾的腥涎,隻把最利的牙尖露在外麵。

彎腰去拾的瞬間,指尖先撞進那層滑膩裡。是汗漬混著陳年的機油,在斧柄的木紋裡泡成了半透明的漿,摸上去像按在剛剖開的魚腹上,膩得能粘住指腹的紋路。這觸感突然拽著記憶往回扯——老周給人縫傷時的手也是這樣的。他總穿件洗褪了色的海魂衫,袖口卷到肘彎,露出小臂上被魚線勒出的淡粉舊疤。捏著彎針穿皮肉時,指腹的薄繭蹭過浸了鹽水的羊腸線,腥氣混著碘酒的苦漫過來,也是這般滑,卻偏帶著種能把人從鬼門關拽回來的穩。記得有次坤沙的手下挨了獵槍,肩胛骨碎成三瓣,老周蹲在甲板上,指尖捏著針在血糊糊的肉裡挑碎骨,汗珠子順著額角的疤往下淌,滴在傷口邊的布上洇出深色的圈,可針尖在結痂裡遊走,比繡花針還準,愣是沒偏過半分。

斧柄在掌心硌出細碎的疼。我攥緊了些,看那層滑膩的漿順著指縫往上爬,突然覺得這斧柄上的潮,和老周指腹的腥,竟在空氣裡纏成了一股——都是浪裡泡出來的,卻一個藏著要命的險,一個裹著救命的韌。

“得去趟三號礁。”

辛集興的聲音突然從對麵漫過來,裹著窗外浪濤的餘震,像塊棱角被海水磨圓的礁石,“咚”地砸進墨色的空氣裡。先前他一直蜷在沙發陰影裡,此刻直起身時,脊椎骨發出串細響,像積了鏽的鐵鏈被猛地拽直。他背對著我,衝鋒衣的布料被後頸的汗浸出片深褐,邊緣暈染得毛毛糙糙,貼在脊骨凸起的地方,倒像塊長在皮肉上的舊疤——那是剛才攥拳太狠,冷汗順著鎖骨溝淌下去醃出來的。

窗外的微光斜斜切過他的肩,把衝鋒衣的輪廓勾得愈發單薄,像張被浪打濕的紙,風一吹就能掀起來。他望著玻璃上暈開的浪影,聲音壓得很低,尾音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沉:“雷清荷說老周死在石縫裡,總得去看看。”

我握著斧柄的手猛地收勁,指節“哢”地抵進木紋裡。斧柄上那層滑膩的汗與油汙被攥得發黏,順著指縫往掌根爬。斧刃不知何時偏了角度,輕輕蹭過粗布褲腿,“沙啦”一聲細響,像指甲刮過曬乾的海草。

“他是故意說的。”我咬著牙,盯著他後頸那塊汗濕的疤。微光裡能看見他肩頭的肌肉在布料下輕輕顫,像被風掃過的水麵,藏著沒說出口的急。“老周三年前在黑礁灣徒手掐死過鯊魚——那畜生近兩米長,他攥著魚鰓把它摜在礁石上,腦漿濺了半船板。真遇著凶險,該是鯊魚怕他才對。”

話出口時,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股硬撐的澀。去年老周幫坤沙運貨,在公海遇著海盜登船,他手裡隻有把剖魚刀,硬是憑著礁石縫裡練出的身法,繞著貨箱把三個帶槍的海盜捅得像漏了的魚鰾。這些事辛集興都知道,可他肩頭的顫反而更明顯了些。

可喉嚨裡突然湧上股腥甜,像被浪頭悶頭拍了下,堵得發慌。那半顆大白兔奶糖的細節突然在腦子裡炸開——藍白相間的糖紙,邊角磨得起毛,甚至雷清荷說“連糖紙褶皺都一樣”時,指尖撚著雪茄的弧度……這些碎末像根生鏽的鐵刺,尖尖地紮在太陽穴上,每跳一下都帶著鈍痛。

雷清荷那種人,字典裡從沒有“憑空編造”這四個字。他說的每個字都像礁石縫裡的牡蠣,藏著能硌碎牙的殼。我望著辛集興的背影,突然覺得掌心裡的斧柄燙得嚇人——老周給我們縫傷時總愛揣塊奶糖,說甜味能壓血腥味,這習慣除了我們幾個,再沒人知道。

浪濤又撞在玻璃上,“嘩”地漫過窗沿,把辛集興的影子晃得支離破碎。他沒回頭,可我知道,他和我一樣,被那根糖紙裹著的刺紮得生疼。

辛集興轉過來時,脊椎骨發出串細響,像生鏽的合頁被慢慢掰開。他的動作極緩,衝鋒衣的褶皺順著肩線往下淌,像退潮時礁石上剝落的水痕。窗外的浪影正撞在玻璃上,碎成一片晃動的白,把他臉上的輪廓割得忽明忽暗——顴骨的棱在亮處是青黑色的,陷進暗處時又成了道深溝,隻有眼睛始終亮著,不是尋常的光,是礁石縫裡積年累月攢下的磷火,幽綠,尖銳,燒得人眼仁發疼。

“就算是圈套,也得去。”他開口時,喉結滾了半圈,聲音裹著股鐵鏽味。那不是商量,是釘在礁石上的話,每個字都帶著海風磨出的棱。他抬手往臉上抹,指腹蹭過嘴角時,帶出點暗紅的血珠——先前攥拳太狠,指甲生生嵌進掌心的老繭裡,此刻血珠正順著掌紋往腕子爬,在衝鋒衣的袖口洇出個小點兒,像滴進墨裡的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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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醫生那邊的對講機從後半夜就沒響過,”他垂下手,掌心的血珠滴在地毯上,“噗”地暈開個深色的圓,“花粥換空包彈時,指節敲了槍身三下——那是雷清荷的暗號,意思是‘看緊了’。現在能指望的,隻有老周。”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茶幾上的空玻璃杯,杯壁的水珠正順著杯腳往下淌,“他要是真留了東西,一定在石縫裡。”

話音剛落,浪濤突然來了狠勁。不是先前的撲,是帶著全身力氣往礁石上撞,“咚”的一聲悶響,像遠處有艘船正硬生生磕在暗礁上,連辦公室的地板都跟著顫。玻璃上的水汽被震得簌簌往下掉,不是一滴兩滴,是成片成片地淌,在窗麵犁出縱橫交錯的痕——有的粗,是大顆水珠砸出的;有的細,是風刮過的尾跡,纏在一塊兒,活像張被野貓抓爛的蛛網,又亂又脆。

我盯著那片狼藉的玻璃,餘光突然瞥到茶幾上的勃朗寧。槍身的鍍鉻層被燈光照得發藍,冷得像塊剛從深海撈上來的鐵。最顯眼的是握把處,雷清荷的指腹印還凝在上麵,不是清晰的紋,是層淺得近乎透明的油霜——該是他指縫裡的雪茄灰混著汗,蹭在槍身上,成了道抹不去的標記。

“他給這槍,是想讓坤沙的人認我們。”我抬起消防斧,斧柄往茶幾邊緣敲了敲。“當”的一聲脆響,玻璃麵跟著“嗡”地顫,杯底的水珠被震得跳起來,又重重落回去。“袈沙在坤沙手下五年,用的始終是那把磨掉漆的五四,槍柄纏著防滑繩,換彈匣時總愛用牙咬開保險——黑礁灣的守衛閉著眼都能認出那動靜。”我用斧刃往勃朗寧上指,槍身的冷光突然刺了下眼,“這勃朗寧是雷清荷的私藏,握把刻著他的名字縮寫,坤沙的人見了,隻會當我們是雷清荷派去的‘餌’。”

辛集興順著我的目光看向那槍,突然笑了聲,極輕,像礁石縫裡漏出的風。“活靶子?”他彎腰拾起槍,手指在扳機護圈上摩挲,“那正好。”槍身的冷意順著他的指縫往上爬,他卻像沒察覺,“老周教過,靶子立得越顯眼,暗處的槍就越容易露。”

浪濤還在撞,一次比一次沉。玻璃上的水痕已經糊成了片,把窗外的海徹底變成了團晃動的墨。我攥著斧柄,指腹又觸到那層滑膩的漿——突然想起老周說過,真正的陷阱從來不是藏著的,是明晃晃擺在那兒,讓你明知是坑,卻不得不往下跳。就像此刻的三號礁,像這把勃朗寧,像辛集興掌心裡那道正在滲血的疤。

辛集興彎腰時,衝鋒衣的下擺墜下來,掃過地毯的絨毛,帶起陣“沙啦”的輕響。他的指尖先落在勃朗寧的握把上,那處還凝著雷清荷的指溫,冷得像塊浸在海水裡的鐵。接著,拇指順著扳機護圈慢慢碾動,指腹的老繭蹭過金屬邊緣的棱角,發出“沙沙”的細響——那動作極緩,像老木匠在給新鑿子開刃,每一下都帶著掂量的勁,仿佛在摸一把剛淬過火的鋼。

“那就不用它。”

他突然笑了,笑聲從喉嚨深處滾出來,低得像礁石縫裡漏出的風,裹著股沒燒透的煙味。那笑裡藏著的狠勁,不是外露的凶,是悶在膛裡的火星,被浪頭反複碾過,反而磨得更亮——像黑礁灣的礁石,被浪啃了十年,棱棱角角全成了藏鋒的鈍,碰一下就能刮出血。

話音未落,他已經扯開衝鋒衣的拉鏈,“刺啦”一聲,金屬齒咬合的脆響在浪濤聲裡格外清。內側夾層的布料被他指尖勾住,猛地一拽,露出塊巴掌大的陰影。微光從窗外漫進來,剛好落在那東西上——是柄短刃,刀鞘裹著層暗褐色的皮,被摩挲得發亮,像浸過油的琥珀,貼在掌心的地方甚至泛著點溫潤的光。湊近了才看清,那皮是鯊魚的脊皮,表麵的細鱗早已磨平,隻剩深淺交錯的紋路,像片凝固的浪。

刀鞘邊緣凝著點暗紅的鏽,不是均勻的一片,是星星點點的斑,最深的那塊像滴風乾的血——去年在黑礁灣截坤沙的貨時,這刀就插在個死士的後腰。那家夥穿著件褪色的海魂衫,被辛集興摁在礁石上時,還死死攥著刀鞘不放,最後是辛集興反手一擰,硬生生把刀連鞘從他皮肉裡拔出來的,當時鏽跡混著血,把鯊魚皮浸得發黑。

“這玩意兒,比勃朗寧管用。”辛集興把刀往微光裡舉了舉,刀鞘的弧度在光裡劃出道流暢的線,像條蜷著的蛇。他的拇指在鞘尾的銅箍上蹭了蹭,那處被磨得發亮,能照見他眼底的光。接著,手腕一翻,刀鞘“哢”地卡進後腰的皮帶扣裡,動作熟稔得像每天係鞋帶——皮帶是浸過蠟的帆布帶,磨出毛邊的地方剛好卡住刀鞘的凹槽,嚴絲合縫,仿佛這刀天生就該長在他身上。

“至少不會放空響。”他拍了拍刀鞘的位置,掌心傳來硬邦邦的觸感,像摁在塊蓄勢待發的礁石上。衝鋒衣的拉鏈被他重新拉好,隻留刀鞘的尾端露出半寸,在衣料下微微凸起,像塊藏在皮肉裡的骨。

窗外的浪又撞上來,玻璃震顫的“嗡”聲裡,我看見他喉結滾了滾。微光裡,那柄短刃的鞘尾在衣料下泛著點暗啞的光,像枚隨時會炸開的火星——去年那個死士倒在礁石上時,瞳孔裡最後映著的,就是這柄刀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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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被記憶拽回三天前的碼頭。那時的海風正裹著鹹腥往骨頭縫裡鑽,老周站在鏽跡斑斑的吊橋下,海魂衫被風灌得鼓鼓的,像隻兜滿了浪的舊帆。那衫子洗得發白,藍白條紋褪成了淺灰,領口磨出的毛邊耷拉著,袖口卷到肘彎時,露出小臂上那道被魚線勒出的疤——不是平整的一道,是歪歪扭扭的圈,像條褪色的蚯蚓盤在皮肉上,最深處的紋路裡還嵌著點礁石灰,是前年收網時被斷裂的尼龍繩纏出來的,當時血順著繩紋往下淌,把半條胳膊都染紅了。

他手裡攥著個油紙包,邊角被海風浸得發脆,卷成小喇叭似的。見我們走近,他往左右瞥了瞥,吊橋的鐵鏈在風裡“哐當”晃,把遠處漁船上的馬達聲撞得七零八落。他沒說話,隻把油紙包往我兜裡塞,指腹的繭子蹭過我掌心的紋路,粗糲得像在摩挲塊礁石。那包不大,卻硬邦邦的,隔著油紙能摸到棱角——是桃木牌,三厘米見方,被他揣得帶著體溫,邊緣磨得光滑,像塊被浪舔了多年的鵝卵石。

就在我指尖觸到油紙的瞬間,他的指腹突然在我手背上敲了三下。

第一下很輕,指腹的軟肉貼著皮膚,像提醒;第二下重了些,指節抵著骨頭,帶著股不容錯辨的勁;第三下又輕了,卻有點發顫,像被風驚了似的。這是我們的暗號,隻有三個人懂——“退路在礁石縫裡”。我當時還笑他謹慎,說坤沙的人這會兒正忙著分贓,哪顧得上盯碼頭,他卻沒接話,隻抬眼望了望遠處的黑礁灣,海風吹亂他額前的碎發,露出眼角那道被礁石劃的疤。

那疤是去年在三號礁救我時留下的。當時我被流彈擦傷,他背著我往礁石縫裡鑽,額頭撞在鋒利的礁岩上,血順著眉骨往下淌,糊住了半隻眼。現在那疤褪成了淺粉,卻總在海風大時發紅,像條沒愈合的傷口,彎彎曲曲地爬向鬢角。而那天,那道疤周圍的皮膚泛著青,他的眼仁裡像落了兩片礁石的影子,潮乎乎的,沒什麼光,卻沉得嚇人——不是平時看貨時的機警,是種說不清的鬱,像預感到什麼,又說不出口,隻能把那股沉勁全壓在眼底。

“得趁漲潮前過去。”

我猛地回神,喉結滾了滾,把湧到嘴邊的澀意咽下去。扭頭看窗外時,浪濤剛退下去半尺,露出礁石群青黑色的棱,像巨獸浸在水裡的脊骨。最高的那塊礁石頂著盞航標燈,紅光在浪影裡晃,把周圍的浪染成片暗紅,像滲了血。浪峰正一點點往上漲,剛才還露著的礁石尖,這會兒隻剩個白花花的浪圈圍著,再過半個時辰,怕是連礁頂的航標燈都要被浪吞進去。

“等浪再大些,”我攥緊斧柄,指腹壓著斧刃的冷,“小摩托艇的馬達根本頂不住暗湧,上次坤沙的走私艇就是這時候在‘鬼見愁’礁群卡了殼,被浪掀得底朝天,連人帶箱全喂了魚。”

辛集興順著我的目光望向窗外,衝鋒衣的領口被他無意識地拽了拽,露出鎖骨處道淺疤——是去年被魚叉劃的。他沒說話,但我看見他往腰後摸了摸,指尖在鯊魚皮刀鞘上頓了頓,像在確認那柄短刃還在。浪濤又撲上來,這次的浪頭裹著碎冰似的風,撞在玻璃上“啪”地炸開,把礁石的影子晃得支離破碎,像隨時會散架。

我突然想起老周那天最後說的話。他拍了拍我兜著桃木牌的地方,聲音被風吹得發飄:“礁石縫裡不光有退路,有時候,也藏著能救命的東西。”當時沒懂,現在才品出點味來——那話裡的沉,和他眼底的鬱,原是早就鋪好的路。

辛集興的影子在門扉上拉得老長,像塊浸了墨的礁石。他的手已經搭上黃銅門把,狼頭門環的輪廓在微光裡凸得格外鋒利——狼嘴大張著,尖齒的刻痕裡積著層灰,卻掩不住犬牙尖端的冷光,像剛從血裡撈出來的。最瘮人的是那對玻璃眼珠,青幽幽的,不是透亮的綠,是摻了墨的暗,正死死盯著他的眉心,光粒在瞳孔裡晃,像淬了毒的針,針尾還纏著未乾的毒液。

他指腹的老繭蹭過門把的螺紋,黃銅的涼順著指縫往骨縫裡鑽。“你帶斧,我帶刀。”他突然回頭,額前的碎發被廊燈的昏黃染成淺褐,眼底卻亮得像礁石縫裡的磷火。嘴角勾出的弧度極薄,不是笑,是刀刃出鞘時的鋒,“真有埋伏,就當給黑礁灣的鯊魚添份葷腥。”話音落時,他喉結滾了滾,像把沒開刃的刀在喉嚨裡磨了磨。

“哢嗒——”

門軸轉動的脆響被走廊吸了大半,剩下的半截撞在石壁上,彈回來時帶著潮意。那潮意不是海風的涼,是悶在地毯深處的黏,像塊剛從礁石縫裡撈出來的濕棉花,“呼”地糊在臉上,裹著股說不清的味——有海水曬透的鹹,有地毯纖維漚出的黴,還有點陳年老灰的嗆,混在一塊兒,鑽得鼻腔發酸,連眼眶都熱辣辣的。

低頭看時,那絳紅色的地毯還在張著軟乎乎的嘴。我們先前踩出的兩個淺坑,這會兒正被纖維一點點填上,不是規規矩矩地平,是歪歪扭扭地爬,細絨像無數隻白胖的蟲,從坑沿往中心擠,要把腳印啃得乾乾淨淨。廊頂的吊燈還在鬨脾氣,明一下,暗一下,光落在地毯上,把纖維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像群在浪裡掙命的水草。鎮流器的“滋滋”聲裡,不知何時纏進了浪濤的響,不是窗外的凶,是從牆壁深處滲出來的悶,“咚咚”的,像有人隔著磚縫往裡頭砸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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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開手電,就借著這忽明忽暗的光往前挪。軍靴踩進地毯時,“噗”的一聲悶響,比先前沉了些——纖維吸飽了潮,軟得像團浸了水的棉絮,卻偏帶著股藏起來的勁。鞋跟陷進去半寸,再拔腳時,纖維被扯得“吱呀”叫,這次卻沒了來時的滯澀。或許是心裡的火燃起來了,那股子拽勁撞在腳腕上,反倒成了催命的鞭,步子越邁越沉,像要把這沒完沒了的走廊踩出個窟窿。

快到走廊儘頭時,辛集興的肩膀突然往我這邊偏了偏。他沒說話,隻胳膊肘往我腰上撞了撞,不輕不重,像塊小礁石蹭過來。我順著他的目光拐過拐角,陰影裡蜷著團東西,黑黢黢的,看不出形狀,倒像誰把堆破布隨手扔在地毯上,邊角還被纖維勾住了,微微發顫。

再走近兩步,廊燈剛好亮了。昏黃的光打在那團東西上,我才看清是隻貓。瘦得離譜,不是尋常的瘦,是骨頭要從皮裡戳出來的硌——脊梁骨像串歪歪扭扭的算盤珠,每根肋骨都在肮臟的黑毛下支棱著,像塊被浪啃得隻剩骨架的礁石。它抬著頭,綠眼珠在光裡亮得嚇人,不是溫順的綠,是帶了血的凶,瞳孔縮成條豎線,像兩把小刀子。喉嚨裡“嗚嗚”地滾著響,不是撒嬌的軟,是被惹急了的狠,脖子上的毛炸起來,像團炸開的海草,連嘴角的胡須都繃得筆直。

辛集興的腳步頓在半寸外,我攥著斧柄的手緊了緊。這貓太靜了,除了喉嚨裡的低吼,連尾巴都沒晃一下,像尊被浪凍住的小獸,隻把那對綠眼珠釘在我們身上,等著撲上來的瞬間。

貓的前爪沾著些暗紅的東西,不是新鮮的豔,是凝成半乾的痂,邊緣還泛著點濕意,像被礁石刮破的魚肚腸蹭在上麵,黏糊糊地粘在灰黑的毛裡。辛集興慢慢蹲下身,膝蓋壓得地毯纖維簌簌往下塌,指腹蜷了蜷,帶著剛握過刀鞘的冷,一點點往前探——他指尖離貓爪還有半尺遠時,那貓突然炸了毛。

脊背猛地拱成座小拱橋,黑毛根根倒豎,像被狂風掀起的浪尖,連尾巴都繃得筆直,尾尖的毛炸開團蓬鬆的黑球。它“嗚”地低嚎一聲,後腿蹬著地毯往牆角縮,前爪的尖甲突然彈出,在絳紅色的纖維上狠狠抓過——“沙啦——沙啦——”那聲響不是柔的,是帶著棱角的裂,像有人用生鏽的鐵片在粗麻布上猛刮,幾道白痕立刻在紅地毯上顯出來,露著底下灰白的毯基,像被撕開的皮肉。

就在這時,一股氣味鑽進鼻腔。先是貓身上的腥,是碼頭爛魚堆裡的腐臭,混著礁石縫裡的濕黴;緊接著,一縷極淡的甜漫過來,不是糖的膩,是杏仁被水泡發的苦甜,裹在腥氣裡,像老周給我們配的麻醉劑——去年在黑礁灣迷倒坤沙兩個守衛時,那藥瓶打開就是這味,當時老周還說“這玩意兒沾一點,大象都得睡半天”。

“它去過三號礁。”辛集興的喉結滾了滾,聲音壓得比地毯的絨毛還低,指腹懸在離貓半尺的地方,僵得像塊礁石。“碼頭老王養的‘黑皮’,平時就守著三號礁的燈塔,除了那兒的魚,彆處的餌碰都不碰。”他盯著貓爪上的血痂,眼角的肌肉跳了跳,“這血……怕是礁石上蹭的。”

話音剛落,那貓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叫。不是先前的低吼,是尖得能刺破耳膜的銳,像被魚叉釘住的海鳥,猛地竄起來——“咚”地撞在走廊的石壁上,撞得石灰屑簌簌往下掉,又像塊被彈回來的石子,翻了個跟頭,順著地毯往雷清荷辦公室的方向跑。

它的影子被吊燈的昏黃拉得老長,脊椎骨的影子在地毯上彎成道詭異的弧,真像條被踩住尾巴的蛇,扭得快要斷了。跑過那扇虛掩的雕花木門時,狼頭門環的玻璃眼珠突然亮了一下——不是青幽的光,是點綠瑩瑩的火,該是貓的影子映在上麵,轉瞬就跟著貓鑽進了門縫,像被那道指寬的縫吞了進去,連點聲息都沒剩。

我和辛集興同時抬眼,目光撞在一塊兒。他眼底的光都沉了下去,像兩塊浸在墨裡的礁石,我知道他在想什麼——那杏仁味太衝了,老周的麻醉劑從不用在自己人身上。可他指節攥得發白的手,還有我掌心裡重新滲出來的汗,都在說另一個可能:老周動手了,隻是沒占到便宜。

走廊裡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混著地毯深處的黴味,悶悶的。突然,浪濤的計數聲從牆壁深處滲出來,“嘩——嘩——”的,節奏比剛才急了半拍,像有人用濕麻繩在石縫裡抽打,每一聲都帶著潮意往骨頭裡鑽,分明是在催:快點,再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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