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帝國暗麵
第五章：秦王垂詢，星象暗喻
獲得“待詔候問”資格的燧燁，在鹹陽的處境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從未被安排進那些為徐巿、韓終等“熱門”方士準備的、相對舒適的館舍，而是依舊留在原先那處簡陋居所，但每月能領到一份微薄卻穩定的粟米俸祿，並且，看守坊區的兵卒對他的態度也多了幾分若有若無的客氣。這是一種刻意的安排，既給了他一定的官方身份，又讓他處於一種被監控的半隔離狀態，如同被放入特定水池觀察的魚。
他依舊保持著深居簡出的習慣，但偶爾會被傳喚，處理一些宮廷內不甚緊急的醫藥事務，或是為某位低階官吏解答些卜筮疑問。他借此機會，更加深入地觀察著秦廷的運作方式，尤其是那些隱藏在嚴苛律法條文之下的潛流。他發現，黑冰台的觸角遠比他想象的更為深入，他們似乎對任何涉及“地氣”、“星變”、“古物”乃至“心神異常”的事件都抱有超乎尋常的興趣，往往會搶先一步介入調查。
期間，徐巿的“尋仙計劃”似乎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據說他已獲得秦王特許，開始在沿海郡縣征集工匠、籌備物資，聲勢浩大。而韓終則頻頻出入某些軍方將領的府邸，其所煉製的“銳意丹”似乎在少數高級軍官中小範圍試用，反饋曖昧不明。這兩方的得勢，使得坊間其他方士愈發躁動，各種荒誕不經的言論和所謂的“秘術”層出不窮，都想搏取出位的機會。
燧燁冷眼旁觀，心中那份不安卻與日俱增。他憑借對能量波動的敏感，隱約察覺到，在鹹陽城的地下，似乎有某種極其龐大而隱晦的能量脈絡正在被緩慢地引導、梳理，其方式與當年岐陽秘所的手段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規模更為宏大，也更……係統化。這絕非徐巿或韓終任何一人所能為，隻能是“影”勢力依托秦國國家力量在暗中推動。他們究竟想用這彙聚的地脈之力做什麼？
這一日，一名麵容肅穆的內侍突然來到燧燁的居所，傳達了一道簡短的命令：秦王將於今夜於蘭池宮偏殿，召見“待詔方士烏庚”，垂詢星象之事。
該來的，終於來了。燧燁心中並無意外，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他知道，這次召見，才是真正的考驗。麵對那位史書記載中雄才大略、同時也猜忌心極重的年輕君王，一言可獲賞識，一言亦可招致殺身之禍。更重要的是，那位黑冰台首領，極有可能就在暗處聆聽。
是夜，月明星稀。蘭池宮偏殿不似正殿那般莊嚴肅穆，臨水而建，窗外可見波光粼粼，殿內燭火通明，卻依舊驅不散那無處不在的威壓之感。秦王政並未端坐於高高在上的王座，而是立於一幅巨大的七國輿圖之前，背對著殿門。他身著玄色常服，身形挺拔，雖未回頭，那股掌控天下的氣勢已彌漫整個殿堂。殿內除了引路的內侍，空無一人，但燧燁的靈覺能清晰地感知到，至少有三道極其隱蔽的氣息潛伏在殿柱的陰影與帷幕之後，其中一道，正是屬於那位黑冰台首領。
“草民烏庚，拜見大王。”燧燁依禮參拜，聲音平穩。
秦王緩緩轉過身。他的麵容比燧燁想象的更為年輕，眉眼銳利，鼻梁高挺，嘴唇緊抿，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與深藏的疲憊。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落在燧燁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探究。
“免禮。”秦王的聲音不高，卻自帶威嚴，“寡人聞你通曉星象，尤擅觀氣。近日天象可有異動？於寡人掃平六合之大業，是吉是凶？”他沒有問長生，沒有問仙藥，開口便是霸業天象，直指核心。
燧燁心知，這是秦王在測試他的“實用性”與立場。他微微垂首，恭敬答道：“回稟大王，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星象之變，乃是天道運行之軌跡，其兆示吉凶，往往在於人事是否契合天時地利。”
他走到殿中特意備好的星圖前，手指虛點向代表西方白虎七宿的區域：“大王請看，西方奎、婁、胃、昴、畢、觜、參七星，其勢近來愈發凝聚，光華銳利，主殺伐兵戈之氣日盛。此正應我大秦銳士東出之勢，星耀兵鋒，於軍事而言，可稱吉兆。”
秦王目光隨著他的手指移動，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
燧燁話鋒一轉，手指移向代表中原的星域，尤其是心宿、房宿等與君王、社稷相關的星官：“然，中原之地，紫氣雖略顯駁雜，卻根基未失，尤其帝星通常指北極星，此處泛指周王室象征）雖黯，然其側輔弼之星，時有微光閃現，似有凝聚之象。此象主……六國雖弱，然合縱連橫之勢未絕，抵抗之心未熄。大王欲成統一之業，非僅恃兵戈之利，更需……”他適時停下，不再多言。
“更需什麼？”秦王追問，眼神銳利。
“更需……瓦解其心，斷其脊梁。”燧燁沉聲道，“天象顯示，東方蒼龍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其氣勾連，尤以心宿為紐帶。若能以雷霆之勢，先破其中樞，則龍蛇無首，餘者不難平定。”他隱晦地指向了滅韓、抑或直取周室以震懾諸侯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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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提及任何具體的預言，而是將星象與當前天下大勢結合，做出了一個符合秦國東出戰略、且具有一定操作性的“解讀”。這既展示了他對星象的“理解”，又表明了他對秦國政策的“認同”，顯得務實而有用。
秦王沉默片刻，目光依舊停留在星圖上，似乎在消化這番話。良久，他才再次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星移鬥轉，人事更迭。寡人欲建萬世不移之基業，使日月所照，皆為秦土。依你之見，這天地之氣運，可能長久彙聚於一處？又如何方能……鎖住這氣運，使之不泄？”
這個問題，已然觸及了“影”勢力可能正在進行的計劃核心！燧燁心中警兆大作，他感覺到那隱藏在暗處的黑冰台首領的氣息，也微微波動了一下。
他斟酌著詞句，緩緩道：“大王，氣運如水，聚散無常。強求彙聚，猶如築壩攔洪，堵不如疏，疏不如導。若欲長久，當立規矩，定法度，使氣運流轉有其常道，如江河之有堤岸。至於鎖住……”他搖了搖頭，“草民淺見，天地之氣，循環往複，鎖之則死，滯之則腐。或可設法引導，使其為我所用，滋養根本，而非強行禁錮。”
他再次強調了“疏導”與“法度”，隱約契合了法家思想，同時又否定了“強行鎖住”氣運的可行性，這既是對秦王野心的回應，也是對自己所知“影”那種掠奪式手段的隱晦否定。
秦王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燧燁身上，那銳利的眼神仿佛要將他看穿。“你之言，倒有幾分道理。下去吧。”
“草民告退。”燧燁躬身行禮，緩緩退出大殿。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試圖去窺探秦王的麵相或氣運，他知道，那絕對是取死之道。
走出蘭池宮，夜風微涼。燧燁知道，他剛才的回答，或許在秦王心中留下了一個“有用且謹慎”的印象，但也必然引起了黑冰台更深的關注。尤其是關於“地脈”、“氣運”的討論，恐怕已經將自己與他們的秘密計劃聯係了起來。接下來的路，將會更加凶險。而他，也必須加快步伐，在自身暴露或被徹底卷入那黑暗計劃之前，找到更多的線索，弄清楚“影”在秦帝國這張龐大棋局上，究竟布下了怎樣的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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