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封碣依舊維持著跌坐的姿勢,背脊僵硬地抵著冰冷的椅背,指尖無意識地深深陷入額角,試圖按壓住那仍在隱隱作痛、嗡嗡作響的神經。
腦海中,那短暫卻極致絢爛、溫暖、鮮活的景象,如同最清晰的幻影,反複衝擊著他固有的認知壁壘。金色的光、繽紛的色彩、甜美的香氣、那張燦爛的笑臉…每一個細節都帶著難以置信的真實感,與他所處的這個冰冷、灰暗、充滿血腥味的現實形成了近乎殘酷的對比。
血契之力…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那個世界…竟然真的存在?
而她…原本就屬於那樣一個…如同傳說般美好的地方?
巨大的震撼過後,是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茫然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悸動。仿佛在無儘的黑夜中跋涉了太久,驟然窺見一絲天堂的微光,那光芒太過耀眼,反而讓人產生了不真實感和…一種莫名的怯意。
就在他心神激蕩,試圖理清這混亂思緒時——
“叩叩叩——”
輕輕的、帶著一絲怯意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封碣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猛地抬起頭,那雙還殘留著震驚與恍惚的眸子銳利地射向門口,周身下意識地重新凝聚起冰冷的戒備。
“誰?”他的聲音因為之前的衝擊而顯得有些低啞乾澀。
門外傳來溫念念細弱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城主?是我…蘇婉姐姐讓我送些提神的草藥過來…”
是那個麻煩。
封碣的眉頭瞬間擰緊。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被打擾,尤其是被她打擾。剛剛那場關於她世界的震撼體驗,讓他此刻麵對她時,心情變得極其複雜難辨。
他幾乎要冷聲讓她離開。
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翻湧的混亂情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恢複一貫的冰冷平穩:“…進來。”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溫念念端著一個放著草藥包的小托盤,怯生生地探進頭來。她先是快速掃了一眼書房,確認沒有其他人,然後才小心地邁步走進來。
她的目光習慣性地垂下,不敢直視他,隻是快步走到書桌旁,想儘快放下東西離開——她一直很害怕獨自待在他的書房裡,這裡的低氣壓總讓她窒息。
然而,就在她放下托盤,準備像往常一樣立刻告退時,眼角的餘光卻無意間瞥見了書桌後的男人。
她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城主的樣子…好像有點不對勁?
雖然他依舊坐得筆直,臉色也依舊是那種不見天日的蒼白冷硬,但…
他的呼吸似乎比平時要急促一些?額角甚至能看到一點未乾的汗跡?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
那雙總是冰冷銳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此刻卻似乎有些…渙散?裡麵充滿了她從未見過的震驚、茫然,甚至還有一絲…未來得及完全收斂的、類似於震撼的情緒?
就像是…剛剛看到了什麼極其不可思議、完全超出理解範圍的事情一樣。
這太不尋常了!
在她有限的認知裡,封碣永遠是冷靜的、強大的、掌控一切的,仿佛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動搖。即使是麵對最凶險的戰局,他也頂多是眼神更冷厲幾分,絕不會露出這種…近乎怔忪的表情。
強烈的好奇心和一絲莫名的擔憂,竟然暫時壓過了恐懼。
溫念念忘記了離開,站在原地,忍不住抬起頭,清澈的杏眼裡充滿了純粹的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小聲問道:
“城主…您…怎麼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封碣那尚未平靜的心湖。
封碣猛地回過神。
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她麵前流露出了不該有的失態,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棄和煩躁瞬間湧上心頭。他幾乎要像往常一樣,用冰冷的斥責將她嚇退,維護自己不可動搖的權威和距離感。
“沒什麼。”
他硬邦邦地吐出三個字,聲音比剛才更加冷硬,試圖用慣常的冰冷麵具迅速覆蓋剛才的裂隙。他甚至刻意蹙緊眉頭,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更加不耐煩,仿佛在責怪她的多事和打擾。
然而,目光在與她對上的瞬間,他卻不由自主地停頓了。
她就站在那裡,嬌小而脆弱,穿著不合身的粗布衣服,小臉上帶著未褪的怯意,卻又那麼清晰地映照出關心和疑惑。那雙清澈的眼睛,仿佛能倒映出他此刻尚未完全平複的驚濤駭浪。
就是這個女孩…
來自那個…擁有金色陽光、柔軟大床、甜美空氣的世界…
她此刻就站在這裡,站在他冰冷絕望的現實裡,用她那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柔軟的聲線,詢問著他…
一個瘋狂的、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念頭,極快地掠過他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