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帶來的肌肉酸痛,如同附骨之疽,在接下來的幾天裡緊緊纏繞著溫念念。每一次抬手,每一次邁步,都能引發一陣清晰的酸脹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那個冷硬如鐵的男人和那枯燥殘酷的課堂。
然而,奇異的是,伴隨著酸痛的,還有一種微弱的、難以言喻的充實感。她開始能更清晰地分辨遠處訓練場傳來的、代表不同指令的號角聲;走過廊道時,她會不自覺地去留意牆角地麵的痕跡,雖然大多看不懂,但至少有了觀察的意識;甚至握著餐具時,她都會下意識地調整手指的姿勢,試圖找到封碣所說的那種“發力感”。
這種變化細微得幾乎無法察覺,卻像悄然滲入土壤的水滴,緩慢地改變著她。
這日午後,封碣因緊急軍務未能前來,溫念念得了半日空閒。蘇婉過來看她,帶了些舒緩肌肉的草藥膏,細心地幫她塗抹在酸脹的手臂和肩膀上。藥膏帶著清涼的氣息,緩解了部分不適。
“聽說,城主親自在教你?”蘇婉一邊輕柔地揉按,一邊溫聲問道,語氣裡沒有驚訝,隻有關切。
溫念念趴在簡易的床榻上,把臉埋在臂彎裡,悶悶地“嗯”了一聲。
“很辛苦吧?”蘇婉能感受到手下肌肉的僵硬和輕微顫抖。
“……嗯。”溫念念的聲音帶著委屈,“他好凶,要求好嚴格……我怎麼做都不對。”她忍不住小聲抱怨,“昨天我還……還跟他發脾氣了。”
蘇婉輕輕笑了一聲,手下動作未停:“能讓他花時間親自教導,嚴格是必然的。至於發脾氣……我倒是沒想到,你還有這膽子。”
溫念念抬起頭,露出半張泛紅的臉:“我……我當時就是太累太委屈了……”她把當時的情景大致說了一下,省略了封碣逼近時那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和自己後來沒出息的眼淚。
蘇婉聽完,若有所思:“城主他……並非刻意苛責你。他隻是習慣了用最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在他看來,讓你認清現實,比用虛假的安慰麻痹你更重要。”她頓了頓,聲音更柔,“而且,念念,你有沒有發現,他雖然嚴格,卻從未真正傷害過你,甚至……在你力竭時,會讓你休息,給你水喝?”
溫念念愣了一下。回想起來,似乎……確實如此。他就像一塊冰冷的磐石,沉默地矗立在那裡,用最堅硬的方式為她遮擋風雨,卻也從不會在她真正疲憊不堪時,再踏上一腳。
“他……他隻是不想我浪費他的教學時間吧。”她嘴硬地小聲嘟囔,心裡卻因蘇婉的話泛起一絲漣漪。
蘇婉但笑不語,沒有點破。
塗抹完藥膏,蘇婉又陪她說了會兒話,主要是叮囑她訓練後要注意放鬆,以免肌肉拉傷。臨走時,她似是不經意地提了一句:“對了,最近城內有些……不太好聽的流言,關於你和城主的。你彆往心裡去,做好自己該做的就好。”
溫念念心裡咯噔一下,還想再問,蘇婉卻已經拍拍她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流言?什麼流言?
一種不安的感覺悄然爬上心頭。
與此同時,在磐石城下層區域,一個光線昏暗、空氣混雜著汗味和劣質酒氣的角落裡,阿傑正和幾個平日裡與他走得近的守衛一起喝酒。所謂的酒,也不過是用某種變異植物根莖發酵出來的、帶著刺鼻氣味的渾濁液體。
幾碗“酒”下肚,氣氛變得活絡起來,話題也逐漸放開。
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抹了把嘴,壓低聲音對阿傑說:“傑哥,聽說……城主最近天天都在親自‘教導’那位從天上掉下來的溫小姐?”
阿傑握著粗糙陶碗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他陰鬱的臉上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嫉恨,仰頭將碗裡辛辣的液體一飲而儘,重重地將碗頓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教導?”他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聲音帶著酒意和壓抑的怒氣,“誰知道是在教導什麼?城主府裡什麼訓練場沒有?非得找個僻靜無人的小院子?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的話充滿了暗示性,立刻引來了同伴曖昧的低笑聲和附和。
“就是!我看那女人細皮嫩肉的,一陣風就能吹倒,能學什麼戰鬥技巧?彆是把城主的魂兒給勾走了吧!”
“城主以前何等英明果決,眼裡隻有城池和大局!自從這女人來了之後,又是單獨安置在寢殿偏室,又是親自教導,上次還為了她,差點在議事廳把‘黑風寨’的使者給宰了!這影響……嘖嘖。”
阿傑聽著同伴們的議論,隻覺得心裡那團名為嫉妒的毒火越燒越旺。他加入守衛軍比林猛晚,但自認能力不差,拚殺勇猛,立下過不少功勞,才一步步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他崇拜封碣的強大和冷酷,將其視為目標和信仰。可那個突然出現的、柔弱無用的女人,憑什麼能得到城主如此特殊的關注和……顯而易見的維護?
他想起自己幾次想要在城主麵前表現,卻總是得不到一個正眼;想起自己受傷時,最多隻能得到醫療站的普通救治,何曾有過城主親自過問?更彆提那種……手把手的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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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公平!憑什麼?!
另一個看起來有些精明的守衛湊近些,聲音壓得更低:“我還聽說……城主為了她,連高老的建議都駁回了好幾次。高老可是擔心,城主沉迷女色,會耽誤了城池的正事啊!”
高老是磐石城管理層中的老臣,性格固執守舊,對溫念念的存在一直持反對態度,認為她是“紅顏禍水”。阿傑知道這一點,此刻聽到這話,更是如同找到了知音和理論依據。
“高老說得對!”阿傑猛地一拍桌子,引得周圍幾桌人都側目看來,他卻渾然不顧,眼睛裡布滿血絲,“我們兄弟在外麵拚死拚活,守衛城池,獲取資源!城主卻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身上!這讓我們這些把命拴在褲腰帶上拚殺的兄弟怎麼想?”
他的聲音不小,帶著煽動性的憤懣。
“沒錯!傑哥說得在理!”
“那女人就是個禍害!”
“誰知道她是不是‘掠食者’或者彆的勢力派來的奸細?用這種美人計來麻痹城主!”
惡意的揣測和流言在酒精和嫉妒的催化下,如同毒藤般瘋狂滋生、纏繞。他們選擇性忽略了封碣在處理軍務上依舊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事實,也忽略了溫念念的存在並未對城池防禦和資源分配產生任何實質負麵影響,隻是一味地將內心的不滿和陰暗投射到這個看似最柔弱的靶子上。
阿傑看著群情激奮的同伴,心裡升起一種扭曲的快意。他無法直接對抗城主,但他可以用這種方式,讓那個女人的日子不好過,讓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被歡迎,她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
“兄弟們,”阿傑端起重新滿上的酒碗,環視一圈,陰惻惻地說道,“有些話,咱們自己心裡知道就行。但該讓更多人明白的道理,也不能爛在肚子裡。城主或許一時被蒙蔽,但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磐石城的根基被動搖!”
“對!傑哥,我們聽你的!”
“不能讓一個女人毀了咱們的城!”
渾濁的酒碗碰撞在一起,濺出劣質的酒液,如同他們此刻心中翻湧的惡意。
流言如同無形的瘟疫,一旦找到合適的溫床,便會以驚人的速度擴散。
幾天後,當溫念念再次跟著封碣前往小訓練場時,她明顯感覺到周圍投來的目光變得有些不同。不再是單純的好奇或探究,而是夾雜了更多審視、懷疑,甚至……隱隱的敵意。
有守衛在行禮時,目光會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瞬,那眼神讓她很不舒服。路過一些正在休息的戰士小隊時,原本的談笑聲會戛然而止,待他們走過,身後便會響起壓抑的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