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尚未乾涸的血跡，如同一個無聲卻猙獰的烙印，深深烙在了每一個目睹者的心中。廣場上的人群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散去，沒有人交談，甚至不敢與旁人對視，生怕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就會引來不必要的猜忌。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混合著永夜世界固有的塵土與金屬味道，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壓抑氛圍。
溫念念被蘇婉半攙扶著，從那個可以俯瞰廣場的高處走下來。她的腿有些發軟，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封碣那冰冷決絕的“殺”字，以及之後那乾脆利落的處決畫麵，在她腦海中反複回放，衝擊著她來自和平世界的認知底線。胃裡翻江倒海，她幾乎是用儘了全部意誌力才沒有當場吐出來。
“還好嗎？”蘇婉擔憂地看著她，遞過來一小片帶著清冽氣息的乾草葉，“含在嘴裡，會舒服點。”
溫念念依言接過，放入口中，一股清涼之意蔓延開來，稍稍壓下了喉間的惡心感。她搖了搖頭，想說“沒事”，卻發現自己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
她們沉默地走在返回寢殿區域的廊道上。沿途遇到的守衛，無一例外地停下行禮，動作標準而刻板，眼神低垂，不敢有任何多餘的打量。整個城主府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連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清晰而沉重。
回到偏室，溫念念幾乎是癱坐在椅子上，目光有些空洞地望著窗外那永恒灰暗的天空。
蘇婉為她倒了杯水，輕聲歎道：“嚇到了吧？”
溫念念緩緩點了點頭，雙手捧著微溫的水杯，汲取著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我……我知道這裡和我的世界不一樣，但是……親眼看到……”她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
“我明白。”蘇婉在她身邊坐下，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絲無奈，“這就是磐石城的生存法則，也是城主的行事方式。他必須用最極端的手段，最快的速度，掐滅任何可能引發內亂的火星。今天流的血，是為了避免明天流更多的血。”
“是因為……我嗎？”溫念念抬起頭，眼圈微微泛紅，帶著自責和不安，“如果不是那些關於我的流言，阿傑他們也許不會……”
“不，念念，彆這麼想。”蘇婉打斷她，語氣堅定，“阿傑的背叛，根源在於他自身的嫉妒和野心。流言隻是表象，是他用來煽動他人、掩飾私心的工具。即便沒有你，以他的心性，遲早也會因為彆的事情走上這條路。城主處置他，是因為他觸犯了磐石城的鐵律，試圖動搖城池的根基，而不僅僅是因為他詆毀了你。”
她握住溫念念冰涼的手，繼續道：“至於‘血獠’的挑釁，更是與你無關。他們是嗅到了我們內部不穩的氣息才敢趁機伸手。城主今天的雷霆手段，既是肅清內部，也是做給所有外部勢力看的——磐石城依舊鐵板一塊，任何覬覦和試探，都將付出代價。”
蘇婉的分析冷靜而客觀，試圖將溫念念從不必要的自責中拉出來。溫念念沉默地聽著，道理她都懂，但情感上，那種因自己而間接引發流血事件的沉重感，並非那麼容易消散。
“可是……他那樣……”她腦海中再次浮現封碣下令殺人時，那冷硬如鐵、毫無波瀾的側臉，心中一陣刺痛，不知是為那消逝的生命，還是為那個男人不得不背負的殘酷，“他是不是……永遠都是那樣……冷酷？”
蘇婉看著溫念念眼中複雜的情緒，心中了然。她輕輕拍了拍溫念念的手背：“城主他……背負著整個城池的存亡。他不能有絲毫軟弱，也不能被個人情感左右判斷。很多時候，他必須把自己變成一塊石頭，一把刀。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有感覺。”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你還記得他教你用匕首時，雖然嚴格，卻從未真正傷到你嗎？記得你力竭時，他會讓你休息，給你水喝嗎？記得他在議事廳，毫不猶豫地維護你，對‘血獠’使者展現殺意嗎？”
蘇婉的話，像一點點微光，穿透了溫念念心中的陰霾。她怔怔地聽著。
“他的溫柔……或許和我們理解的不一樣。”蘇婉的目光帶著一絲憐憫和感慨，“是藏在冰冷外殼下的，是用最強硬的方式表達的。今天這場處決，對城內其他人是警告，對你……何嘗不是一種最極致的、染著血的守護？他用這種方式，強行扼殺了所有可能傷害你的流言和潛在危險。”
溫念念徹底愣住了。染著血的……守護？這個認知讓她心頭巨震，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悸動交織在一起，衝淡了之前的恐懼和不適。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為她清掃出一片相對安全的空間，哪怕這片空間的邊界，是由鮮血和死亡鑄就的。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
蘇婉立刻站起身，對溫念念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城主來了。記住我的話，彆怕他，也彆……辜負他這番心思。”說完，她對著進門的身影微微躬身，便安靜地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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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碣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那身帶著肅殺之氣的作戰服，似乎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他身上似乎還縈繞著廣場上那淡淡的血腥氣，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緒。
他走到溫念念麵前，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她。
溫念念下意識地緊張起來，手指緊緊摳著水杯的邊緣，不敢與他對視。
“害怕了？”封碣開口，聲音比平時似乎低沉沙啞了一些。
溫念念猶豫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又立刻搖了搖頭。
封碣看著她這矛盾的反應，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最終卻隻是生硬地說道：“有些事情，必須做。”
“……我知道。”溫念念小聲回應，聲音依舊帶著一絲顫音，但比剛才穩定了許多。她鼓起勇氣，抬起頭，看向他，“蘇婉姐……都跟我說了。”
封碣的目光與她對上，看到了她眼中殘留的驚懼，但也看到了一絲……理解和複雜的情愫，沒有了之前的全然排斥和疏離。這讓他緊繃的心弦，幾不可查地鬆動了一分。
“嗯。”他應了一聲，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他不太擅長處理這種涉及細膩情感的局麵，通常他隻需要下達命令，展示力量即可。但麵對她，他似乎總需要多一份耐心。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默。不再是之前的壓迫感，而是一種不知該如何繼續交談的滯澀。
偏室內的空氣仿佛凝滯，隻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交錯。溫念念低著頭，能感覺到封碣的目光依舊落在自己身上，帶著一種審視，或許還有一絲她無法解讀的……困擾？
他是因為她的恐懼而感到不悅嗎？還是……在擔心她？
這個念頭讓溫念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偷偷抬眼，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卻見他依舊站在那裡，身姿挺拔如鬆，但垂在身側的手，指節似乎微微蜷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