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封嶼的降生，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溫家漾開了層層疊疊的、溫暖的漣漪。這漣漪所及之處，曾經因封碣身份和兩個世界差異而存在的最後一絲無形隔膜，被悄然溶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血脈相連、自然而然的親密。
出院回到溫家，原本寬敞的客廳仿佛一夜之間被各種嬰幼兒用品占據——嬰兒床、尿布台、消毒櫃、堆積如山的柔軟小衣服和毯子……空氣中彌漫著奶粉和嬰兒潤膚露的甜香，取代了往日略顯清冷的氣息。
封碣依舊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但他守護的核心，已從溫念念一人，明確地擴展到了那個除了吃就是睡的小小嬰孩身上。他不再像最初那樣，對溫家父母的靠近都帶著審視，而是開始以一種默許的、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接受著他們對小封嶼的照料和疼愛。
這天下午，陽光正好。溫念念靠在沙發上休息，封碣則如同最忠實的守衛，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目光時而落在沉睡的妻子身上，時而掃過搖籃裡安睡的兒子。他的坐姿依舊挺直，但眉宇間的冷硬，在室內暖融的光線和嬰兒均勻的呼吸聲中，似乎也被柔化了幾分。
溫懷遠戴著老花鏡，手裡拿著一本嶄新的《嬰幼兒護理大全》，看得比研究任何學術專著還要認真。他時不時抬起頭，推推眼鏡，看向搖籃的方向，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屬於外公的慈愛笑容。
“封碣啊，”溫懷遠放下書，聲音溫和，帶著一絲探討的意味，“你看這本書上說的，新生兒撫觸，可以促進神經係統發育，增強安全感。我覺得很有道理，就是這手法……”
他指著書上的圖示，有些猶豫：“我們這些老骨頭，手重，怕掌握不好力度。”
封碣的目光隨著嶽父的手指落在書頁的圖示上。那些輕柔按摩的手法，在他看來，比最精妙的刀法還要難以掌握。他沉默了片刻，誠實地回答：“我……也不會。”
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麵前，坦然承認自己在某個領域的“無能”。不是作為城主的無能，而是作為父親、作為家庭一份子的、帶著學習心態的坦誠。
溫懷遠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了更加真切的笑容。他忽然覺得，這個看似無所不能的女婿，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真實而親近。他站起身，走到搖籃邊，看著裡麵睡得香甜的外孫，聲音放得更輕：“沒關係，我們一起學。為了小嶼，咱們這些做長輩的，都得與時俱進嘛。”
這時，林靜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從廚房走出來，恰好聽到丈夫的話，笑著接茬：“是啊，封碣，你彆有什麼壓力。帶孩子這事兒，誰都不是天生就會的。念念小時候，她爸第一次給她換尿布，手忙腳亂的，差點把自己和孩子一起裹進尿布裡去了。”
溫懷遠老臉一紅，嗔怪地看了妻子一眼：“陳年舊事，提它做什麼。”
這輕鬆的家常調侃，讓客廳裡的氣氛變得更加自然融洽。封碣看著嶽父嶽母之間自然的互動，看著他們眼中對小封嶼毫無保留的疼愛，一種陌生的、名為“家庭歸屬感”的暖意，悄然浸潤著他冰封的心田。
一直靠在另一邊沙發上打遊戲的溫謹言，也豎著耳朵聽著這邊的動靜。他放下手機，伸了個懶腰，晃晃悠悠地走過來，探頭看了看搖籃裡的小不點。
“嘖，這小子，睡著了還挺像那麼回事。”他語氣依舊帶著慣常的散漫，但眼神裡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卻騙不了人。他伸出手指，似乎想去戳戳小外甥的臉蛋。
他的手剛伸到一半，一道冷淡的目光便掃了過來。封碣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眼神裡的警告意味十足——彆碰。
溫謹言的手僵在半空，撇了撇嘴，訕訕地收了回來，嘀咕道：“看看都不行啊？小氣吧啦的……”話雖這麼說，他卻沒像以前那樣立刻反唇相譏，隻是悻悻地坐回原位，目光卻還是忍不住往搖籃那邊瞟。
林靜將水果放在茶幾上，拿起一塊蘋果遞給溫念念，然後看向封碣，語氣自然地說道：“封碣，你也吃點水果。對了，我看小嶼好像比較怕熱，後脖頸有點汗，待會兒我給他換件薄一點的衣服。你學著點，以後在……在那邊，也好知道怎麼照顧。”
她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那邊”，那個她所知不多、卻充滿危險的世界。她沒有恐懼，沒有排斥，隻有對女兒和外孫在那邊的擔憂，以及希望封碣能更好照顧他們的殷切期望。
封碣接過林靜遞來的水果，動作有片刻的凝滯。他看向嶽母，看著她眼中純粹的關切和信任，心中某個堅硬的角落仿佛被輕輕敲開了一道縫隙。他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好。”
傍晚，封碣需要返回磐石城處理一些積壓的事務。他站在玄關，目光越過客廳，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在溫念念懷中吃飽喝足、正睜著烏溜溜大眼睛好奇打量世界的兒子。
溫念念抱著孩子，送他到門口，柔聲道：“去吧，早點回來。小嶼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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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小嶼等你”，讓封碣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伸出手，這一次，不是習慣性地覆上溫念念的腹部，而是極其輕柔地、用指背碰了碰兒子柔嫩的臉頰。
小家夥似乎感受到了父親的觸碰，眨了眨眼睛，小嘴無意識地咧開了一個小小的、如同天使般的無齒笑容。
封碣的指尖瞬間頓住，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近乎驚愕的震動。那笑容如此純粹，如此具有感染力，仿佛能驅散世間所有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