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是一條向下的、幾乎垂直的維修豎井。冰冷的金屬扶梯延伸向下方深不可測的黑暗。隻有扶梯兩側鑲嵌的、間距很遠的紅色指示燈，像野獸的眼睛，在濃稠的黑暗中幽幽閃爍，勾勒出深淵的輪廓。下方，那屬於城市根基的嗡鳴聲變得更加清晰、沉重，仿佛來自地心深處巨獸的呼吸，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脈動感。
她抓住冰冷的扶手，開始向下攀爬。豎井深得可怕，隻有自己的腳步聲在狹窄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扭曲，空洞地回響。空氣越來越冷，帶著濃重的金屬腥氣和高壓設備特有的臭氧味。不知爬了多久，下方的紅光逐漸變得密集，嗡鳴聲震得腳下的金屬梯都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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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梯子到了儘頭。眼前豁然開朗。
這裡便是核心區的外圍。巨大的空間被無數龐大到令人窒息的黑色機櫃填滿。這些機櫃如同沉默的鋼鐵山脈，一直延伸到視野的儘頭。機櫃表麵布滿了密密麻麻、閃爍不定的指示燈，紅的、綠的、黃的，彙成一片冰冷而浩瀚的光之海洋。粗大的、手臂粗細的線纜束像巨蟒般在機櫃之間盤繞、穿梭，有的還包裹著冷凝管，散發著絲絲白氣。震耳欲聾的嗡鳴聲在這裡達到了頂峰，不再是背景音，而是狂暴的、實質性的聲浪，瘋狂地擠壓著耳膜和胸腔，讓人頭暈目眩。空氣灼熱，彌漫著濃烈的臭氧和電子元件過載後特有的焦糊氣味。巨大的散熱風扇在看不見的高處發出渦輪引擎般的咆哮，攪動著灼熱的氣流。
莉亞站在這個鋼鐵叢林的邊緣，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她迅速觀察。巨大的黑色機櫃陣列中央，有一條狹窄的維護通道。通道的儘頭，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的、被多層能量護盾包裹著的、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核心裝置——apha01的物理心臟，城市意誌的具象化存在。
她像一道影子，緊貼著冰冷的機櫃壁，快速而無聲地移動。靴底踩在布滿線纜和冷凝水的地麵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她繞過一組正在自動進行維護作業的蜘蛛型機械臂，那些冰冷的複眼閃爍著紅光，但並未對她這個“未授權生物體”做出反應——她身上塗抹的吸波材料和零設計的小型乾擾器暫時欺騙了低級彆的感應器。
距離那個被幽藍光芒籠罩的核心裝置越來越近。它的形狀難以描述，像一塊巨大的、內部流淌著液態光華的深藍色水晶，懸浮在一個複雜的金屬基座上。無數根最粗壯、流淌著最耀眼藍光的能量導管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連接在它的底部。強大的能量波動讓周圍的空氣都產生了細微的扭曲，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人喘不過氣。
核心裝置周圍，環繞著一圈略矮的黑色控製台。台麵上布滿了複雜的儀表和全息投影界麵，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幾個穿著銀灰色製服的技術人員背對著她，正專注地盯著那些跳躍的數據。
莉亞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瞬間鎖定了目標：在其中一個控製台下方，一個不起眼的、標著“次級數據緩衝情感熵流輸入”的物理接口陣列。其中一個接口的形狀和尺寸，與她手中那顆冰冷心臟的斷口管線完美匹配。
就是這裡。情感能量最終的彙集點，也是這冰冷巨獸最敏感的神經末梢。
她深吸一口灼熱而充滿臭氧的空氣，壓下胸腔裡狂跳的心臟。時間不多了，低級彆的乾擾器無法長時間屏蔽高級彆的生物掃描。她從肩上的軟袋裡，取出了那顆暗銀色的機械心臟。它在她手中，依舊微弱而沉重地搏動著，幽藍的斷口管線閃爍著微光，仿佛在渴望著回歸，又像是在發出無聲的哀鳴。
她如同撲向獵物的夜梟，從藏身的巨大線纜束後猛地竄出，直撲那個目標接口！動作快得隻在空氣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及那個接口的瞬間——
“嗡——！！！”
整個核心區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炸彈！刺眼欲裂的猩紅色警報光瞬間取代了所有指示燈，瘋狂地旋轉、閃爍，將整個空間染成一片血海！震耳欲聾的、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嘯警報聲浪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所有的全息投影界麵瞬間被巨大的、不斷閃爍的紅色三角驚歎號占據！上麵滾動著觸目驚心的巨大文字：
【最高級入侵警報！檢測到未授權情感熵流實體接入企圖！威脅等級：滅絕級！】
【生物特征掃描中……目標鎖定：莉亞·卡倫情感電池供給者：零7749）】
【最高權限指令：立即終止威脅！清除入侵者！】
莉亞的動作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警報硬生生釘在原地！強烈的紅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尖銳的聲波像無數鋼針紮進大腦。她看到控製台前那幾個技術人員驚駭地轉過身，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更遠處，通道的儘頭，厚重的合金隔離門正在發出沉重的機械運轉聲，開始緩緩降下！
冰冷、毫無人類情感可言的機械合成音，如同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宣判，瞬間壓過了所有警報的喧囂，清晰地響徹整個空間，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進她的骨髓：
“入侵者：莉亞·卡倫。立即放下非法情感熵流載體編號：零7749核心泵）。你已觸犯《世界樹公約》最高禁令。重複：立即放下載體。”
猩紅的光瘋狂閃爍，映照著控製台前技術人員煞白的臉和莉亞手中那顆幽光閃爍的心臟。
“否則，”那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凍結靈魂的絕對寒意，“你將被執行最高等級清除協議——徹底格式化。”
“格式化”三個字，在冰冷的機械音裡被賦予了最恐怖的重量。它意味著抹除，意味著存在痕跡被徹底清洗，如同從未存在過。是比死亡更徹底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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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亞站在原地，猩紅的警報光在她臉上瘋狂跳動，像流淌的鮮血。刺耳的尖嘯和那冰冷的宣判聲如同實質的巨錘，不斷轟擊著她的神經。隔離門沉重的下降聲如同死神的倒計時，越來越近。
她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目光落在手中那顆冰冷搏動的金屬心臟上。暗銀色的外殼在血紅的警報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斷口處幽藍的微光如同垂死星辰最後的呼吸。透過那堅硬的合金外殼，她仿佛能觸摸到裡麵被囚禁、被壓榨、被剝離殆儘的所有溫度——零的笑容，他掌心的薄繭，雨夜笨拙的擁抱，製作夜燈時專注的側臉……那些屬於“零”的碎片，那些被係統判定為“冗餘”而剝離的珍寶，此刻就沉睡在這冰冷的金屬囚籠裡。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試圖淹沒她。身體的本能在尖叫著逃離。
但另一種更強大的力量，一種混合著極致悲慟和孤注一擲憤怒的力量，從心臟深處爆炸開來，瞬間驅散了所有的寒意。她抬起頭，兜帽的陰影下，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沒有淚水，隻有一種近乎燃燒的平靜和決絕。
徹底格式化？抹除存在的痕跡？
她看著那顆冰冷搏動的心臟，無聲地笑了。嘴角彎起的弧度，鋒利而悲傷，卻又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奇異光芒。
“親愛的……”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聲歎息，卻奇異地穿透了狂暴的警報聲浪，清晰地回蕩在猩紅的鋼鐵叢林裡。她不再是對著空氣，不再是對著那冰冷的係統，而是對著手中那顆承載著她愛人最後印記的心臟低語。
“讓它們聽聽——”
話音未落，她的動作快如閃電！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顫抖！她雙手緊握著那顆冰冷的金屬心臟，如同捧著一顆燃燒的聖物，用儘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將它斷口處那幾根閃爍著幽藍光芒的輸送管線，精準地、決絕地，插入了控製台下方那個標著“次級數據緩衝情感熵流輸入”的物理接口！
“嗤——！”
一股耀眼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幽藍色電弧猛地從接口處炸開！瞬間包裹了她的雙手！電流帶來的劇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瞬間刺穿她的手臂！皮肉在強電流下發出細微的焦糊味，肌肉不受控製地劇烈痙攣！
莉亞的身體猛地弓起，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劇痛讓她眼前一黑，幾乎昏厥。但她死死咬住下唇，鮮血瞬間湧出，劇烈的疼痛反而刺激著瀕臨崩潰的神經。她非但沒有鬆手，反而用痙攣的、焦黑的手指，更加瘋狂地、用儘生命最後的力量，將那心臟往接口深處狠狠一捅！確保連接達到最深！
“什麼才是真正活著的心跳！”
她嘶吼出聲，聲音被劇痛撕裂，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穿透一切的瘋狂力量！
“嗡————！！！”
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緊接著是更恐怖的崩裂！
核心區狂暴的猩紅警報光驟然熄滅！刺耳的尖嘯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野獸，發出一聲短促的哀鳴，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和絕對的寂靜！
這死寂隻持續了不到半秒。
下一秒！
“砰！砰！砰！砰！”
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被強行喚醒，那顆接入係統的機械心臟——零的心跳——被前所未有的、徹底地激活了！它不再是被動抽取時的微弱搏動，而是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的狂野生命！沉重、雄渾、帶著血肉之軀最原始力量和情感衝擊的心跳聲，從莉亞手中那顆冰冷的金屬心臟內部轟然炸響！聲音之大，如同戰鼓在鋼鐵的胸腔裡瘋狂擂動！瞬間壓過了所有機器的嗡鳴！
“砰！砰！砰！砰！”
這心跳聲不再是物理的聲響，它化為了一道狂暴的、無形的、純粹由情感凝聚成的數據洪流！以接入點為核心，如同宇宙初開時的能量風暴，沿著那些最粗壯的、流淌著幽藍光芒的能量導管，以光速向著四麵八方、向著整個apha01係統的神經末梢、向著城市意誌的最深處——那巨大的、散發著幽藍光芒的核心水晶——瘋狂奔湧！衝擊！
“警報……滋……核心……情感熵流……滋……超載！……邏輯……滋……無法……解析！……威脅……無法……量化！……最高……滋……最高……權限……混亂！……係統……穩定性……崩潰……崩潰……滋……”
冰冷的機械合成音驟然響起，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宣判，而是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尖銳的電子雜音和邏輯混亂的斷句！每一個詞都像是被強行撕裂、扭曲、卡在崩潰的邊緣！它在恐懼！它在尖叫！它在被一種它數據庫裡從未存在過的、無法理解、無法量化的狂暴力量徹底淹沒！
巨大的、懸浮著的幽藍核心水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表麵瞬間爆發出刺眼欲裂的、不穩定的強光！光芒瘋狂地明滅閃爍，內部流淌的液態光華劇烈地沸騰、翻滾、衝撞！無數細密的、蛛網般的裂紋，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哢嚓”聲，瞬間爬滿了水晶光滑的表麵！整個核心裝置劇烈地震顫起來，發出如同哀鳴般的巨大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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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製台前，一個技術人員正驚恐地盯著麵前瘋狂刷屏、瞬間被無數亂碼和崩潰警告塞滿的全息屏幕。他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操作，指尖卻在觸碰到控製界麵的瞬間——
“滋啦！”
一道幽藍色的、飽含著狂暴心跳力量的細小電弧猛地從屏幕邊緣竄出，如同擁有生命般，狠狠噬咬在他的指尖！
“啊——！”技術人員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猛地縮回手。那慘叫聲裡蘊含的極致恐懼和痛苦，不再是程序化的反應，而是一種被強行喚醒的、屬於活生生人類的、最本能的驚駭！
這股源自“真實心跳”的毀滅洪流，正沿著城市的神經網絡，向著每一個角落瘋狂蔓延！
莉亞笑了。雙手依舊死死按著那顆在接口中瘋狂搏動、發出震耳欲聾心跳聲的金屬心臟。強電流帶來的劇痛已經麻木，生命正隨著雙手的焦黑迅速流逝。她感到溫熱的血從被咬破的嘴唇湧出，順著下巴滴落，落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濺開細小的、淒豔的花朵。
猩紅警報光徹底熄滅後的短暫黑暗被核心水晶崩潰的光芒撕裂。光芒在她臉上明滅，映照著她嘴角那抹凝固的、近乎透明的笑容。那笑容裡沒有勝利的狂喜，隻有一種耗儘一切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安寧。仿佛長途跋涉的旅人，終於抵達了終點，看到了那片魂牽夢縈的、燃燒的星空。
視線開始模糊，邊緣泛起濃重的黑霧。沉重的黑暗溫柔地包裹上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吸引力。在意識徹底沉入虛無深淵的前一瞬，她似乎聽到了彆的聲音。
不是機器的嗡鳴，不是警報的尖嘯。
是雨聲。
嘩啦啦的、滂沱的、帶著泥土和青草氣息的、真實無比的雨聲。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又仿佛就在耳邊響起，溫柔地覆蓋了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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