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再次沉寂下來,一種無形的、緊繃的東西在空氣中蔓延。昨日的法庭,昨夜的瘋狂,那句耳語,像幽靈一樣盤旋在我們之間。
吃完最後一口,她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後,她抬起頭,看向我,眼神平靜得可怕。
“工具,”她說,“你處理得夠乾淨嗎?”
我的動作頓住了,拿著咖啡杯的手懸在半空。
窗外,一隻鳥雀落在陽台欄杆上,啾啾叫了兩聲,又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陽光刺眼。
她的問題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清晨溫情脈脈的偽裝,露出了內裡猙獰而真實的血肉。
咖啡杯沿的溫度燙著我的指尖,那點灼痛讓我從一瞬間的僵滯中回過神。我緩緩將杯子放回桌麵,瓷器和玻璃相碰,發出清脆的一響。
“哪裡還有什麼工具,”我開口,聲音聽起來竟出奇地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倦怠,“警察不是已經把能翻的地方都翻了個底朝天了麼?”
她的目光沒有移開,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水,非要從中打撈出確切的答案。“底朝天?”她極輕地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冰冷而鋒利,“車庫那個舊工具箱最底層,那把保養得還不錯的錘子呢?鋼口很好,我記得是你父親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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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臟像是被那隻無形的手猝然捏緊。父親的那把舊錘子,確實,它不在警方列出的扣押物品清單上。它太不起眼,也太舊了,和五金店裡賣的任何一把錘子沒什麼不同,甚至因為常年使用,木柄已經被磨得光滑油潤。它靜靜地躺在工具箱最底層,上麵堆滿了更常用、更現代化的工具,成功躲過了警方數次掘地三尺的搜查。
她怎麼會知道?我從未在她麵前使用過那把錘子,甚至很少打開那個工具箱。
我抬起眼,迎上她的視線。試圖從那雙過於冷靜的眼睛裡分辨出試探、恐懼,或者彆的什麼。但沒有,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求知欲,仿佛她才是那個需要評估風險、確保萬無一失的策劃者。
“扔了。”我說,語氣淡漠得像在談論天氣,“很久沒用,生鏽了,上次大掃除就處理掉了。”
“哦?”她眉梢微挑,顯然不信,“扔哪裡了?小區垃圾站?還是郊外的哪個垃圾桶?回收日期是哪天?沿途有監控嗎?撿到的人會不會覺得奇怪,一把還能用的錘子為什麼要扔?”
一連串的問題,又快又急,邏輯縝密,像是早已在她腦海裡排練過無數遍。她不是在關心一把錘子的去向,她是在拷問一個可能存在的漏洞。
一種荒謬感攫住了我。坐在我對麵的,是我的妻子,是這場死亡騙局裡本該被“消滅”的客體,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最嚴苛的質檢員,審查著我處理凶器——那本該用於毀滅她肉體的工具——的每一個細節。
我身體向後靠進椅背,拉開一點距離,試圖重新掌握這失控的對話。“林薇,”我打斷她,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法官說了,除非屍體出現。”
潛台詞是:隻要沒有屍體,凶器是否存在,是否被找到,都無法構成實質性的威脅。謀殺罪的核心,是受害者的死亡。
她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牛奶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陽光照在她纖細的手指上,看起來脆弱易折。
“我知道。”她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低了下去,卻更令人心悸,“我隻是……不想有任何意外。他們現在盯著你,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可能被無限放大。那把錘子……它太顯眼了。”
顯眼?一把扔在垃圾堆裡的舊錘子?
我忽然明白了過來。她不是在害怕錘子本身,她是在害怕錘子所象征的“可能性”。警方如果繼續深挖,如果開始重新審視那些被忽略的角落,如果某個環節出現一個較真的、充滿想象力的警察……任何微小的異常,都可能成為撬動整個完美謊言的支點。
她不是在擔心我,她是在擔心“我們”的傑作出現瑕疵。
這種認知像電流一樣穿過我的四肢百骸。我看著她,看著這個和我一起精心編織了這場巨大陰謀的女人,恐懼和一種扭曲的亢奮再次同時升起。
我伸出手,越過桌麵,覆蓋住她摩挲著杯子的手。她的指尖冰涼。
“沒有意外。”我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像是在立下誓言,又像是在催眠她,也催眠我自己,“一切都結束了。你現在是另一個人,我們有全新的開始。”
她眼睫顫動了一下,沒有抽回手,但也沒有回應我的觸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後某處虛空,喃喃道:“真的能全新嗎?”她抬起另一隻手,指尖輕輕碰了碰自己頸側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有些東西,是抹不掉的。”
那道疤,是“作案工具”留下的最終印記。是那場精心策劃的“謀殺”留下的唯一實體證據,此刻正鮮活地存在於“受害者”的身體上。
我收緊手指,用力握住她。“那就記住它。”我的聲音低沉下去,“記住我們為此付出了什麼。所以,絕不會允許任何意外發生。”
她終於將目光轉回來,落在我臉上,仔細地、審視地看了我很久。然後,極其緩慢地,她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指,力道很大。
“好。”她說。隻有一個字,卻重若千鈞。
早餐在一種詭異而沉默的默契中結束。她起身收拾碗碟,水流聲嘩嘩地響起,衝刷著殘留的食物和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話。
我坐在原地,看著報紙上我那放大的、帶著微笑的臉。陽光移動,恰好照亮了標題裡“完美犯罪”那幾個字。
完美?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犯罪,隻存在尚未被發現的漏洞。而最大的漏洞,此刻正係著圍裙,在廚房裡清洗著咖啡杯。
我站起身,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樓下花園裡,有幾個老人正在散步遛狗,一派祥和安寧。但我卻感到一種無形的視線,從四麵八方投射而來,冰冷地黏附在這棟樓的每一扇窗戶上。
警方確實沒有放棄。雖然我被無罪釋放,但輿論壓力巨大,他們絕不會輕易結案。他們會監視我,跟蹤我,監聽我的通訊,等待我露出馬腳。甚至,可能會再次申請搜查令,用更精密的手段重新梳理我的生活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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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錘子……它確實是個隱患。我當時認為它過於普通,不會引起注意,而且沾染過……處理起來也麻煩,遠不如其他東西那樣容易徹底銷毀。抱著僥幸心理,我把它塞回了工具箱最底層,以為能瞞天過海。
林薇的擔憂是對的。她總是比我想象的更敏銳,更謹慎,也更……瘋狂。
我轉過身,看向廚房裡她的背影。陽光勾勒出她纖細的輪廓,那麼柔弱,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得令人恐懼。
我們必須做點什麼。不能隻是等待。
水流聲停了。她用毛巾擦著手走出來,看到我站在窗邊,腳步頓了一下。
“怎麼了?”她問。
我走過去,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帶著她走向書房。“來,”我說,“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下一步。”
書房的門在我們身後輕輕合上。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我開車去了市郊的一個大型建材市場。我確信有便衣警察跟著我,一輛不起眼的灰色轎車,從小區出口就一直綴在後麵。
我不動聲色,在巨大的市場裡閒逛,比較著不同品牌的水泥標號,詢問地磚的價格,甚至還買了一把新的水平尺和幾卷不同型號的砂紙。我故意在一些監控探頭下方停留,讓自己采購的行為被清晰記錄下來。
最後,我推著購物車,來到了五金工具區。我在擺放著各種錘子的貨架前停留了很長時間,拿起好幾把掂量,比較手感,最後選了一把中等重量、木柄嶄新、閃著金屬寒光的新錘子,放進了購物車。
去收銀台結賬時,我感覺到暗處的視線更加專注了。
我拎著購物袋走出市場,開車回家。那輛灰色轎車依舊不遠不近地跟著。
駛入小區地下室,我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坐在車裡,似乎是在整理購物小票,實則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後視鏡。那輛灰色轎車停在了入口處的陰影裡,車裡的人沒有下來。
我拎著袋子下車,故意讓那個印著建材市場ogo的紙袋顯得很沉。走進電梯,上樓。
林薇正在客廳看電視,新聞頻道的聲音開得很小。她看到我手裡的袋子,眼神微微一凝。
我沒有說話,徑直走向陽台。我們家的陽台是封閉式的,麵積不小,堆放著一些雜物和一個閒置的舊花架。我當著她的麵,打開紙袋,拿出那把新錘子,還有那袋沉甸甸的水泥。
她走過來,靠在陽台的玻璃門上,沉默地看著。
我開始忙碌。將水泥拆開,倒入一個閒置的塑料桶裡,兌水,用一根舊木棍費力地攪拌。灰白色的水泥漿散發出刺鼻的氣味。汗水從我的額角滑落。
然後,我拿起那把新錘子,沒有任何猶豫,將它沉重的金屬頭部分,一點點地、徹底地,浸入粘稠的水泥漿中。水泥漿咕嘟著冒了幾個泡,包裹住了錘頭。
我把它提起來,讓多餘的水泥滴落,然後將它和桶裡剩下的水泥一起,放在了陽台最不起眼的角落,旁邊還有幾袋剩下的沙子和瓷磚膠。
“過幾天它就硬了。”我直起身,喘著氣,對林薇說,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到時候連錘子帶水泥,一起扔掉。重量和普通建築垃圾一樣,沒人會注意。”
林薇的目光從那一桶逐漸凝固的水泥,移到我汗濕的臉上。她的表情在陽台昏暗的光線下有些模糊不清。
她沒有說話。
隻是慢慢地,慢慢地,向我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冰涼,觸碰到我因為用力攪拌而微微顫抖的手腕皮膚上,激起一陣戰栗。
然後,她的手指向上滑,插入我的指縫,緊緊扣住。
她的力量大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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