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契合
為了治療情感冷漠症,
我被植入了已故藝術家方鶴的記憶芯片。
起初一切順利,我的畫作開始充滿靈魂與情感,
甚至比他生前更加動人。
直到我發現,
自己開始無意識畫出他前妻的肖像,
夢裡出現我從未去過的咖啡館角落,
並且用他的筆跡寫下“我想回家”。
更可怕的是,
主治醫生看著我的眼睛說:
“方鶴,彆裝了,我知道你在裡麵。”
冰冷的電流順著太陽穴附近的接口刺入大腦皮層,帶來一陣細微的痙攣。林默閉著眼,感受著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碎片像潮水般湧入,帶著陌生的溫度、色彩和情感波動。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精密電子設備特有的金屬氣味,恒定得讓人心慌。
“第三次記憶灌注完成。神經連接穩定率98.7,高於預期。”ai合成的女聲毫無波瀾地在治療室內響起。
主治醫師陳遠站在操作台前,目光銳利地掃過屏幕上瀑布般流下的數據。他年近五十,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白大褂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是整個“新生”記憶診療中心最頂尖的專家之一。他看向緩緩睜開眼的林默:“感覺怎麼樣?有沒有明顯的排異反應或認知混淆?”
林默眨了眨眼,視野有些許模糊,隨即清晰。他試圖聚焦,感覺大腦像是一塊被強行塞進了過多信息的硬盤,有些脹痛,但更強烈的是一種……充盈感。過去二十八年,他的世界是精確的、邏輯的,也是灰白的。他患有先天性的情感冷漠症,能理解喜怒哀樂的定義,卻無法真正共情,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無法擊穿的玻璃觀察世界。但現在,那層玻璃似乎出現了一絲裂紋。
“還好。”林默的聲音有些沙啞,他頓了頓,試圖尋找更準確的描述,“就是……有點滿。很多畫麵,顏色很鮮豔。”
尤其是藍色。一種深邃、憂鬱,又帶著某種狂熱的鈷藍。那是方鶴最愛的顏色。
方鶴,三年前因空難逝去的天才畫家。他的記憶芯片,是林默的治療方案核心。陳遠醫生的理論是,通過植入高度情感化的、完整的藝術家記憶,可以“激活”林默情感中樞裡沉睡的神經元,重塑他的情感回路。
“這是正常現象。方鶴的記憶,尤其是視覺記憶,強度遠超常人。”陳遠走近幾步,俯身仔細查看林默的瞳孔,“你需要時間消化、整合。記住,你是主體,這些記憶隻是工具。定期記錄你的感受,任何細微的變化都可能很重要。”
林默點了點頭。他是自願接受這項前沿治療的。作為一個技術精湛卻始終被評論界認為“缺乏靈魂”的商業插畫師,他受夠了那種內在的空洞。他渴望真正地“感受”,而不僅僅是“理解”藝術。
治療結束,林默驅車回到自己位於城市邊緣的公寓。公寓和他的人一樣,整潔、簡約,近乎刻板,缺乏生活氣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冰冷的城市天際線,霓虹閃爍,卻照不進他內心的灰色。
他習慣性地走到畫架前,上麵夾著一幅未完成的商業稿,線條精準,色彩和諧,但……死氣沉沉。林默皺了下眉,一種前所未有的煩躁感湧上心頭。他幾乎是粗暴地扯下那張畫紙,重新釘上一張全新的畫布。
然後,他拿起了畫筆。
沒有草圖,沒有構思。他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誌,蘸取顏料,直接落在畫布上。不再是過去那種小心翼翼的分層鋪色,而是大膽的、奔放的筆觸,帶著一種近乎暴烈的情緒。色彩瘋狂地堆疊、碰撞,不再是客觀的還原,而是主觀的宣泄。深沉的鈷藍作為基底,明烈的鉻黃撕裂畫麵,夾雜著不安的赭石與深紅。
當他終於停下時,畫布上是一片翻湧的、近乎抽象的海,暴風雨將至未至,雲層低垂,海浪扭曲,充滿了一種壓抑又壯美的力量感。那是他從未畫出的東西,甚至是他從未真正“看見”過的景象。
林默看著畫布,胸口劇烈起伏。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一種陌生的、洶湧的情感衝擊。他……感受到了畫中的風暴。不是理解,是感受。
那一刻,巨大的喜悅和被吞噬的恐懼同時攫住了他。
隨後的幾周,林默的生活節奏被徹底打亂。他推掉了所有的商業約稿,把自己關在公寓裡,瘋狂地創作。他的畫風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刻板的商業插畫轉向了充滿表現力和情感張力的架上繪畫。評論界開始注意到這個突然“開竅”的插畫師,讚譽之聲漸起,稱他的作品“充滿了久違的靈魂與溫度”,甚至有人驚歎,畫中某種決絕的意味,像極了早逝的天才方鶴。
林默享受著這種蛻變。他開始感知到陽光的溫度,雨天的詩意,音樂中的悲傷與狂喜。世界在他眼中變得鮮活、立體。他貪婪地汲取著這種“活著”的感覺,刻意忽略了那些隨之而來的、更詭異的變化。
變化始於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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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做一個重複的夢。夢裡,他坐在一個狹小的、光線昏黃的咖啡館角落,木質桌麵上有深深淺淺的杯底印記。窗外是一條陌生的、種滿梧桐樹的老街。空氣中彌漫著咖啡的醇香和舊書的黴味。一個麵容模糊、氣質溫婉的女人坐在他對麵,似乎在說著什麼,聲音輕柔,但他聽不清。他隻感到一種深刻的、寧靜的滿足感,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悲傷。
每次從這個夢中驚醒,林默都會感到一陣強烈的悵惘,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攥緊,久久不能平複。他從未去過那個咖啡館,也從不認識那樣的女人。
更讓他不安的是他的素描本。
他有用素描本隨手記錄靈感的習慣。但最近,他發現自己會在無意識的狀態下,用一種完全不同於自己工整字跡的、瀟灑甚至有些潦草的筆觸,勾勒出同一個女性的側臉或背影。線條流暢,充滿愛憐。起初他以為是夢境的衍生,直到有一天,他在網上偶然看到了方鶴的生前資料——那些素描,像極了方鶴的前妻,蘇晚晴。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他開始有意識地翻找方鶴過去的訪談和展覽圖錄。沒錯,那些公開的、為數不多的蘇晚晴的畫像,無論是神態還是筆觸,都與他素描本上的形象高度吻合。可他對蘇晚晴的了解,僅限於公開信息,從未深入關注過她的容貌細節。
恐慌開始滋生。他試圖控製,告訴自己這隻是記憶融合過程中的正常現象,是潛意識裡的信息碎片在作祟。
直到那個深夜。
林默從混亂的夢境中掙紮醒來,口乾舌燥。他走到書桌前想倒水,卻發現攤開的素描本最後一頁,寫滿了同一句話——
“我想回家。”
字跡狂亂,力透紙背。而那筆跡,赫然與他研究過的方鶴的手稿筆跡,一模一樣!
林默猛地後退,撞倒了椅子,發出刺耳的響聲。他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那頁紙,渾身冰涼。這不是記憶碎片,這更像是一種……宣告。
“我想回家。”
回哪個家?方鶴的家?那個他和蘇晚晴曾經共同生活過的,位於城市另一端老城區的小院?
強烈的排斥感和恐懼讓林默幾乎無法呼吸。他衝進洗手間,用冷水一遍遍衝洗臉頰,抬頭看向鏡子。鏡中的臉還是林默,五官清晰,略顯蒼白。但那雙眼睛……眼底深處,似乎藏著一絲他無法理解的、屬於另一個人的疲憊和憂傷。
他不能再逃避了。這個問題必須得到解答。
第四次治療的時間到了。林默走進診療中心時,感覺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陳遠醫生依舊那副專業冷靜的模樣,詢問著他近期的狀況。
林默努力維持著平靜,彙報了創作上的進展,刻意淡化了那些異常現象,隻含糊地提到了些“混亂的夢境”。他觀察著陳遠,試圖從對方臉上找出任何蛛絲馬跡。
陳遠聽得很有耐心,偶爾點頭,記錄著。但當林默提到“有時會覺得情緒波動很大,好像不是自己的”時,陳遠的筆尖頓了頓。
治療程序例行啟動。微電流再次刺激著大腦。這一次,林默的感覺截然不同。不再是信息的湧入,而更像是一種……喚醒。一些畫麵不受控製地閃現:不僅僅是咖啡館,還有一間堆滿畫材、陽光充沛的畫室,窗外是茂盛的綠植;一個溫暖的身體依偎在懷裡的觸感;飛機劇烈顛簸時,氧氣麵罩脫落瞬間的極度恐懼和遺憾……
治療結束的提示音響起,林默大汗淋漓,虛脫般地躺在治療椅上,久久無法動彈。
陳遠關閉了設備,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讓他離開。診室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醫生緩緩走到林默身邊,沒有查看數據屏幕,而是俯下身,目光如手術刀般精準,直直地刺入林默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