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突然大了。
他抬頭，西邊的雲堆得像座山，灰壓壓的，連戲台的燈籠都被吹得轉了向。
李會計不知何時站在台邊，望著天空喃喃：“要變天了。”
“播完這單。”沈昭岐把麥克風往耳邊帶了帶，聲音蓋過漸起的風聲，“再大的雨，也得把賬算清。”
他沒注意到，自己的衣角已經被風掀起，露出內袋裡那封泛黃的信——墨跡在風裡晃動，像句沒說完的承諾。
直播燈在雨幕中暈成一團暖黃色。
沈昭岐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指針剛過零點，彈幕仍以每秒三百條的速度刷屏，“等沈老師唱段戲”的字樣被頂到了最前麵。
他伸手抹掉臉上的雨珠，泥點順著指縫滴落在直播架上。
後台傳來林晚的聲音：“沈哥，縣氣象局剛剛發布了暴雨紅色預警，田埂的土很鬆軟，您往後退兩步吧？”
“退不了。”沈昭岐扯了扯身上的蓑衣，草繩勒得肩膀生疼——這是李會計硬塞給他的，說是“阿木村的老輩人下田都穿這個，沾上泥才像自家人”。
他彎腰拔起一叢土豆藤，藤蔓上掛著的泥塊“啪嗒”一聲掉進了水窪裡，“觀眾要看的是泥裡的根，不是棚裡的花。”
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突然砸了下來。
剛才還圍在台前的村民們“哄”地一下散開了，抱著孩子的婦女往戲台底下跑去，張叔拽著李會計往灶房躲。
沈昭岐卻逆著人流朝田埂中央走去，雨靴陷進泥裡，每走一步褲腳都被往下扯。
“沈老師！”蘇曼打來了電話，背景音是剪輯視頻的鍵盤聲，“你瘋了嗎？雨這麼大，信號會斷的——”
“斷不了。”沈昭岐摸出彆在蓑衣上的備用流量卡，“這是林晚給的衛星設備，能抗十二級風。”他停在田埂中間，轉身時雨簾中的直播燈突然暗了一下，“蘇曼，把背景音樂關了。”
音樂聲戛然而止。
雨聲、蛙鳴聲、遠處山溪的奔騰聲通過麥克風灌進了直播間。
沈昭岐望著鏡頭，喉結動了動——這是他當演員時練了十年的“氣口”，此刻卻用來托住最粗獷的鄉音：“今兒個不唱《長生殿》，也不唱《牡丹亭》。”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秦腔的尾音陡然升高，“唱一唱這泥裡的命！”
“一兩土，一兩金——”他屈指敲了敲腳邊的泥，“農民的汗，不該被當成灰！”雨點打在蓑衣上的清脆聲響成了鼓點，“你們簽的是合同，我守的是命！”最後一個“命”字破音如裂帛，震得直播燈都晃了晃。
彈幕瞬間被“破防了”“哭得手機都拿不穩了”刷屏。
林晚在後台倒吸一口涼氣——在線人數從三十萬飆升到兩百萬，服務器的警報聲刺得她耳膜生疼。
蘇曼的視頻剪輯軟件卡成了黑屏，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快錄屏！這他媽是封神名場麵！”
田埂的另一頭突然亮起了車燈。
兩道白光劈開雨幕，一輛黑色商務車碾過泥坑衝了過來，濺起的泥水濺了直播架一身。
車門“砰”地關上，秦禾農產的駐地代表陳凱裹著西裝衝了下來，領帶歪在鎖骨處，臉上掛著冷笑：“沈老師興致真好啊。”他踩進泥裡的皮鞋發出令人惡心的“吱呀”聲，“您這麼虧本貼錢，撐不過一個月。我們有冷鏈、有渠道、有定價權——您有什麼？”
沈昭岐沒有說話。
他蹲下身，幫旁邊躲雨的小孩係緊鬥笠，指腹擦過孩子臉上的泥點：“我賠的是錢，你吞的是命。”
陳凱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剛要開口，沈昭岐已經抬起了手腕——視網膜上的係統界麵泛著冷光，剩餘積分“1278”在雨幕中跳動。
他指尖輕點“兌換臨時冷鏈支持72小時”，積分瞬間清零，係統提示音如鐘磬般響起：【冷鏈已接入雲嶺縣倉儲中心，首批訂單可直發】。
“你……”陳凱盯著沈昭岐突然亮起的手機定位，後槽牙咬得咯咯響，“你從哪裡弄來的冷鏈資源？”
“大地給的。”沈昭岐站起身來，蓑衣上的水順著草繩往下淌，“你看。”他指向田埂的儘頭——吳導舉著攝像機從雨中鑽了出來，鏡頭正對著他教農戶掃碼收款的手。
老人布滿老繭的拇指在屏幕上戳了又戳，短信提示音和雨聲混在一起炸響：“到賬50元”“到賬120元”。
“哢。”吳導按下了暫停鍵，雨水順著攝像機鏡頭往下滴，“沈老師，這段夠了嗎？”
“夠了。”沈昭岐扯下臉上的草帽，甩了甩水，“夠讓所有人看看，土地裡長出來的，從來不是數字，而是人命。”
千裡之外，秦知語的公寓裡，手機屏幕亮得刺眼。
她蜷縮在沙發裡，指尖停在“暫停”鍵上——畫麵裡沈昭岐的蓑衣還在滴水，眼尾的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像一顆沒擦淨的星星。
“周執。”她輕聲叫了一句，助理立刻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查一下，雲嶺縣突然多出的冷鏈是誰調配的。”
“是。”周執轉身要走，又停了下來，“需要提醒您，明天早上是發貨的第一天……”
“我知道。”秦知語把手機倒扣在茶幾上，指甲在真皮沙發上掐出了月牙印。
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她的倒影，“去查。”
淩晨三點，林晚揉著發紅的眼睛敲著鍵盤。
物流係統突然跳出一串紅色警告：【雲嶺縣合作司機組——】她剛要往下看，手機“叮”地響了一聲，是沈昭岐發來的消息：“雨停了，農戶們在曬賬本。”
她盯著屏幕上未讀的物流異常提示，手指懸在“發送”鍵上，最終還是回了一個“好”字。
窗外的天空開始泛白，她望著電腦上跳動的“發貨首日車輛確認”界麵，突然打了個寒顫——二十七個合作司機，在淩晨兩點同時提交了退單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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