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腹中微光燃永夜,門外獸影伺寒門
潘高園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以前隻是想要逃離娘家那毫無希望的環境,現在娘家成了她唯一的退路。
能退回去嗎?想想回去後的各種可能的遭遇,她再一次內心動搖。但是放眼世界,汪細衛依然是她唯一可憐的依靠。
潘高園沒有想到的是,她那晚對錢左岸的態度,讓婆婆知道這個綿羊一樣的兒媳婦,也是有脾氣和逆鱗的,對她的態度略有好轉。
更加讓錢左秀不敢作妖的事情,是潘高園懷孕了,吃飯時的嘔吐現象,成為了家裡添丁的希望。
在潘高園最需要自己丈夫的時候,汪細衛外出做工的消息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落進潘高園剛剛平複不久的心湖,漾開一圈圈濃稠的不安漣漪。
丈夫汪細衛是她此刻唯一能攀附的浮木,此刻卻要抽身離她遠去。
然而,腹中那細微卻日漸清晰的動靜,卻像一縷倔強的光,穿透了這沉鬱的暮色。
她下意識地撫上小腹,指尖在那片溫熱的隆起上輕輕描摹,一種陌生的、近乎虔誠的暖流緩緩注入四肢百骸。
那裡,一個小小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長,仿佛一株在貧瘠土壤裡頑強破土的新芽。
這微弱的搏動,竟奇異地壓下了丈夫離開帶來的驚惶,她第一次真切地觸摸到“希望”那溫熱的輪廓。
這團與她骨血相連的溫熱,無聲地宣告著,她不再僅僅是為自己而活。
自此之後,潘高園在汪家的地位竟如枯木逢春,悄然改變。
婆婆那張素日裡刻板如同溝壑縱橫旱田的臉,竟也罕見地透出幾分暖意。
她每日裡總要尋個由頭,目光便膠著在潘高園尚未顯山露水的腰腹間。
潘高園在院中淘米,婆婆便挪到灶屋門口,手裡擇著菜,眼睛卻像生了鉤子,直往她小腹上鉤;
潘高園在簷下縫補,婆婆就端了板凳坐到旁邊,嘴裡絮叨著陳年舊事,目光卻總若有若無地掃過她腰際的起伏。
“老頭子,你瞧這月份,”婆婆常於晚飯後,在燈影搖曳的灶房角落壓低聲音,帶著一種隱秘的興奮對公公低語,渾濁的老眼在昏黃的光線下閃著希冀的光。
“看她愛吃酸……嘖,我估摸著,像是個帶把兒的!”
她枯瘦的手指,在空氣中徒勞地比劃著某種弧線,仿佛在描摹一個尚在虛無中的男胎輪廓。
汪老頭公公悶頭抽著旱煙,煙火在黑暗裡明滅,映亮他溝壑縱橫的臉。
半晌,才從濃重的煙霧裡傳出一句:“嗯,細衛這趟出去,錢得攢夠。添丁進口,是大事。”
那煙霧繚繞中,他渾濁的雙眼仿佛已經看到了一個壯實的男丁在院子裡奔跑,將來能頂門立戶,多分得幾畝田土、能開枝散葉。
這未出世的孫兒,在他心裡,早已被換算成冰冷而實在的田畝與磚石。
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一個男丁的落地,就是一份沉甸甸的、可以觸摸的未來保障。
汪細衛背著行囊離家前的那夜,油燈如豆,在土牆上投下兩人依偎的巨大剪影。
潘高園靠在他並不寬闊卻堅實的肩頭,手指無意識地在他布滿老繭的掌心劃著圈。
最終鼓起勇氣,引著他的大手覆在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上。
“細衛……”她的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裡頭……有動靜了。”
汪細衛的身體猛地一僵,像被無形的電流擊中。
他霍然轉頭,黝黑粗糙的臉上,那雙常年被石灰、塵土模糊了神采的眼睛,在昏黃的光線下驟然爆發出難以置信的亮光。
他小心翼翼地、幾乎是屏住呼吸地將手掌貼得更緊實些,仿佛想穿透那層薄薄的皮肉,去觸摸那個尚在混沌中孕育的生命。
“當……當真?”他的聲音乾澀發緊,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狂喜和敬畏。
得到妻子羞澀卻肯定的點頭後,一種從未有過的、沉甸甸的責任感瞬間攫住了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
他猛地坐直身體,粗糙的大手緊緊攥住潘高園略顯冰涼的手,力道大得讓她微微蹙眉。
“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胸腔劇烈起伏,仿佛這三個字承載了他所有貧瘠語言無法表達的巨大喜悅和決心。
“這趟活,遠是遠了點,工錢高!十塊錢一個工,一個月不下雨,能掙三百!”
他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對未來的熱切期盼,一個男人為即將成為父親而燃起的鬥誌。
“三百塊!夠給娃扯多少好布,做多少小衣裳小被子?再攢攢,娃將來念書、娶親……都有指望了!”
他絮絮地說著,像是在描繪一個觸手可及的金色未來,又像是在給自己即將開始的漫長分離打氣。
他笨拙地伸出手,想再次撫摸妻子的肚子,卻又怕自己手上的粗糲硌著了那團嬌嫩。
最終隻是輕輕地、充滿憐惜地拍了拍潘高園的手背,“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來。為了娃,我啥苦都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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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汪細衛離家那日,潘高園倚在門框上,望著他遠去。
他背著簡陋鋪蓋卷的身影,在村口黃土路的儘頭縮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最終被起伏的丘陵吞沒。
一股巨大的空茫瞬間攫住了她,仿佛腳下的地都晃了晃。
她下意識地更緊地護住小腹,那裡仿佛是她靈魂深處唯一未曾熄滅的燈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