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碗裡見了底,酒瓶子也開了蓋。
汪細衛端起自己那碗沒怎麼動的麵條,又拿起一瓶啤酒,用牙齒“啵”地一聲咬開瓶蓋,給自己麵前的海碗“咕咚咕咚”倒滿了黃澄澄、泛著雪白泡沫的啤酒。
他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稍微高一點的地方。
喧鬨聲漸漸平息下來,幾十雙眼睛都看向他。
“各位老少爺們兒,兄弟夥!”汪細衛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小院,“今天這頓飯,這酒,是我汪細衛請大家的!為啥?就為前些日子丟錢那檔子糟心事!”
他端起那碗滿滿的啤酒,神色鄭重:“錢,找到了!是我家裡頭出了點岔子,鬨了誤會,連累大家夥跟著擔心,還被一個個問話,心裡頭不痛快!
這事,是我汪細衛沒管好自家事,給大家夥添堵了!是我的錯!這第一碗酒,我乾了!給大家夥賠個不是!”
說完,他仰起脖子,“噸噸噸”將一大海碗啤酒喝了個底朝天!
冰涼的液體衝刷著喉嚨,也仿佛要衝掉連日來的憋屈。
“好!”有人叫好。
“細衛哥!說啥賠不是!見外了!”高前缸第一個跳起來,他兩瓶啤酒早喝光了,正饞著呢。
“賠不是的酒,我幫你喝!這碗算我的!”他幾步竄到汪細衛麵前,不由分說就去搶他剛放下的空碗。
汪細衛看著這個心直口快、乾活賣力的年輕後生,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行!前缸兄弟!是條漢子!說話算話!這第二碗酒,你替我喝!”他拿起酒瓶,又給海碗倒滿。
高前缸二話不說,接過碗,豪氣乾雲:“來!兄弟們!細衛哥都乾了賠罪酒了,咱還有啥說的?一起乾了這一碗,這事就翻篇了!以後還是一條心,跟著細衛哥、跟著李師傅,把這活乾得漂漂亮亮的!”
他這番話說得敞亮,立刻引起一片附和。
“乾了!”
“翻篇了!”
“跟著細衛哥乾!”
高前缸一仰脖,又是“噸噸噸”一大碗下肚,抹著嘴,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引來一陣善意的哄笑和叫好。
汪細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裡滿是讚許。
氣氛徹底熱絡起來。麵條管夠,臘肉噴香,冰啤酒下肚,驅散了疲憊,也融化了心頭的薄冰。
大家互相遞著煙,開著粗獷的玩笑,抱怨著工地的辛苦,也暢想著完工後的打算。
汪細衛穿梭其中,不時叮囑幾句安全,跟這個碰碰杯,跟那個說幾句體己話。
李池衛師傅一直坐在角落的小馬紮上,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切,看著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在這煙火氣和人聲鼎沸中,真正有了獨當一麵的氣度和擔當。
他想起自己遠在軍營的女兒,再看看眼前沉穩可靠的汪細衛,心裡那份將畢生技藝和這攤事業托付的念頭,愈發清晰堅定。
喧囂散儘,杯盤狼藉。
工人們帶著酒足飯飽的滿足和微醺的愜意,勾肩搭背地回工棚睡覺了。
汪細衛安排了一個信得過、沒喝醉的發小去工棚值夜看守材料。
院子裡,隻剩下汪細衛、潘高園和楊春燕在收拾殘局。
潘高園麻利地洗刷著堆積如山的碗筷鍋盆,楊春燕則拿著掃帚清掃地上的骨頭、菜葉和空酒瓶。
汪細衛也沒閒著,幫著把桌椅板凳歸置好。
夜漸深,山裡的溫度降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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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春燕收拾完自己那屋,道了聲“哥、嫂子,我睡了”便回了房。
小院裡隻剩下夫妻二人,打來熱水洗漱完畢,兩人終於躺在了那張簡陋卻溫暖的木板床上。
大狗子在裡側小床上睡得正香,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黑暗中,潘高園依偎在丈夫厚實的胸膛前,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和身上傳來的、混合著汗味、塵土味和淡淡酒氣的熟悉氣息。
“錢……真是細能拿的?”她輕聲問,雖然早已猜到,但親耳聽丈夫說,還是忍不住心頭發緊。
“嗯。”汪細衛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心寒。
他將回汪家坳的經過,母親錢左秀的偏袒護短,弟弟汪細能的無賴抵賴,自己如何用“公款”和“坐牢”嚇唬住他們,最終逼得汪細能當眾認錯,母親不得不把錢交出來的過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他省略了那聲“我是不是您親生的”錐心質問,也省略了父親老汪頭那令人心寒的沉默。
潘高園靜靜地聽著,黑暗中,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汪細衛那線條清晰的八塊腹肌。
聽到婆婆那套“弟弟拿哥哥的錢不算偷”的歪理時,她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聽到汪細能最終崩潰認錯時,又覺得一陣解氣,卻又夾雜著說不出的悲哀。
“真是……難為你了。”她最終歎息一聲,將丈夫摟得更緊了些,仿佛要傳遞給他力量。
“好在錢拿回來了。師傅那裡……沒怪罪吧?”
“師傅明事理。”汪細衛的聲音柔和下來,大手輕輕撫摸著妻子的頭發,“晚上這頓飯,大家夥心氣兒也順了,明天再緊一緊安全的弦,應該沒事了。”
“那就好。”潘高園鬆了口氣,隨即又想到什麼,語氣裡帶上了一絲奇異的期待。
“你說……崔詠梅要是嫁過來,看到她那好婆婆和好丈夫是這麼個德性,會是什麼光景?我真想看看,你娘那錢袋子,還能捂多久?細能那個樣子,崔詠梅……能忍多久?”
汪細衛在黑暗中沉默了良久,妻子的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在他疲憊的心湖裡漾開一圈漣漪。
他想起崔詠梅那雙看似溫順卻藏著貪婪的眼睛,想起母親錢左秀那刻薄算計的嘴臉,想起弟弟汪細能那爛泥扶不上牆的德行……
“誰知道呢……”他最終低低地說了一句,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路是他們自己選的,是好是歹,自己受著吧。”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細小的雨水,無聲地落在小院的瓦簷上、泥地上。
屋內,夫妻倆相擁而眠,呼吸漸漸平穩悠長。
生活,在短暫的驚濤駭浪後,似乎又回歸了它粗糲卻堅韌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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