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枯禾猶燃宅內烽,新婦鋤言掀祖筵
汪細衛像一陣風卷走了那藍布包和三百八十多塊大團結,留給汪家坳老宅的,是一片被抽空了底氣的死寂和難堪的愁雲。
錢左秀捂著心口,隻覺得剜心般的疼。
到手的錢飛了!飛了!更讓她痛不欲生的是,為了小兒子那體麵婚禮,她已經按著汪細衛的錢數花了個差不多,汪細衛拿走了錢,都是她掏出壓箱底的私房錢。
翻屋頂的瓦片、買石灰、置辦新家具……哪一樣不是真金白銀?如今這窟窿,汪細衛分文沒補,全得她自己填!這跟活生生從她身上剜肉有什麼區彆?
她癱坐在嶄新的八仙桌旁,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光滑的桌麵,眼神空洞,嘴裡反複念叨著“掃把星”、“白眼狼”……
仿佛這樣就能把損失的錢咒回來。
汪細能則像隻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
大哥汪細衛那冰冷的目光、那句“小偷”的指控,還有最後那聲石破天驚的質問,像冰冷的烙鐵,深深燙在了他從未受過挫折的心上。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個一直被他索取、被他輕視的大哥,一旦翻臉,竟有如此駭人的力量。
更讓他抬不起頭的是,父親老汪頭那頓毫不留情的毒打!
藤條抽在皮肉上的劇痛,徹底粉碎了他“家裡獨一份”的幻夢。
老頭子平時悶葫蘆一個,動起手來,那力道,那狠勁……
汪細能跪在堂屋冰涼的地上,對著祖宗牌位,屁股和大腿火辣辣地疼,心裡更是又羞又怕。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老汪頭抽完兒子,慢悠悠坐回他那把磨得油亮的竹椅,重新裝上一鍋旱煙,用煤油打火機“嚓”地點燃。
辛辣的煙霧升騰起來,模糊了他溝壑縱橫的臉。
“細衛那孩子,我清楚。他說報警坐牢,是嚇唬你,他不會真乾,但你這性子……”
老煙槍深深吸了一口,渾濁的目光透過煙霧,釘子般釘在汪細能瑟縮的背影上,“要還是這麼混賬,這麼不知天高地厚,蹲大牢,那是遲早的事!”
“你娘慣你,從小沒讓你吃過苦頭。可你現在是娶了媳婦要頂門立戶的人了!還能像小時候那樣無法無天?分家是啥意思?”
老汪頭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敲在錢左秀和汪細能的心上。
“就是各過各的日子!各家掙各家的嚼穀!你們娘倆心裡那點小九九,當村裡人都是瞎子聾子?可事,能這麼辦嗎?!”
“從你結婚起,你就是家裡當家作主的人,家裡一切全靠你帶著你媳婦去掙,彆在指望你哥,彆指望其他人……”
他重重地磕了磕煙灰,轉向臉色灰敗的錢左秀。
“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把崔家閨女娶進門!趁著細能偷錢這醃臢事還沒傳開,把生米煮成熟飯!再拖下去,名聲真臭了,十裡八鄉,誰家好姑娘肯進這個門?!”
錢左秀被丈夫瞪得一個激靈,滿肚子的抱怨,尤其針對潘高園的怨言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盤算著剩下的家底,開始緊鑼密鼓地操辦婚事。
汪細能雖然挨了打,但一提起娶崔詠梅,心思立刻又活泛起來。
他在老崔家,兩個人偷摸一起的時候,興致勃勃地描繪過許多“宏圖”,今天難得有機會全部說了出來。
甚至異想天開地提出要買台收音機!被老汪頭一句“胡鬨”給堵了回去。
老汪家看好日子,媒人上門去提親,崔家那邊,態度異常冷淡。
上次崔詠梅送親鬨出的風波,讓老崔家在村裡丟儘了臉麵。
這次汪家請媒人上門送彩禮、定日子。
崔父隻板著臉撂下一句:“彩禮不要!陪嫁沒有!找個日子把人接走,就算完事!”
那迫不及待甩掉包袱的架勢,讓媒人都覺得尷尬。
婚禮草草辦了,汪細能腆著臉去請村裡最有威望的老支客韓鎮新,被對方以“身體不適”婉拒,隻請到一位不太起眼的老人勉強主持。
婚宴也遠不如預想的熱鬨體麵,透著一股強撐的寒酸和掩飾不住的冷清,氣氛遠不及汪細衛娶潘高園,更彆提汪細月出嫁的熱鬨。
老梅家的梅先軍帶著大肚子汪細月回來參加了婚禮,還隨了二十塊錢,這又是一份天大的禮。
而汪細衛和潘高園都沒有回來,他們是真的不想摻和家裡那些破事,潘高園更不願回來看汪細能的嘴臉。
婚宴的喧囂散去,老宅終於隻剩下老兩口和這對新婚夫婦。
汪細能摟著穿著大紅嫁衣的崔詠梅,滾倒在汪細衛當年請田木匠打製、如今鋪著嶄新被褥的杉木大床上。
兩人輕車熟路,一夜顛鸞倒鳳。
汪細能誌得意滿,覺得人生目標完成大半:媳婦娶了,下一步就是生個兒子!
崔詠梅依偎在丈夫懷裡,看著粉刷一新的牆壁,摸著簇新的家具,心裡也頗為滿意。
看來自己沒選錯,汪家底子還是有的,這日子有奔頭。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然而,矛盾來得比盛夏的雷陣雨還快,猝不及防。
根源,就在這“過日子”三個字上,更確切地說,是在家庭地位上。
錢左秀憋了半輩子,終於熬成了婆婆!在潘高園身上充分享受了做婆婆的威風。
這次她摩拳擦掌,就等著新媳婦進門,好好擺擺婆婆的譜,享受一下“支使人”的權威。
天剛蒙蒙亮,晨霧還未散儘,錢左秀就叉著腰站在新房門外,扯著嗓子喊:“詠梅!起來!該做飯了!”
連喊幾聲,屋裡毫無動靜。
錢左秀心頭火起,又重重拍了幾下門板,裡麵才傳來汪細能含糊的嘟囔和崔詠梅慵懶的回應:“知道了媽……這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