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銀針渡厄封殘月,柳木接春續斷弦
醫者仁心!
這四個沉甸甸的字,如同晨鐘暮鼓,在沈老爺子枯寂多年的心湖中驟然敲響,蕩開層層漣漪。
那是父親當年擰著他耳朵、刻進骨子裡的家訓,也是懸壺濟世者不可逾越的鐵律。
油燈昏黃的光暈下,他渾濁卻銳利的目光再次掃過擔架上氣息奄奄的汪細能。
這傷,太重了!開放性的脛腓骨粉碎性骨折,斷端錯位,皮下淤血如紫黑色的毒瘤般腫脹。
以他行醫一甲子的經驗,心如明鏡:若他此刻袖手,這年輕人絕撐不到顛簸上百裡的縣醫院,更彆提幾百裡之外的市醫院。
半路,那口氣就得散在荒山野嶺。
是崔詠梅那聲“沈爺爺”的悲鳴,是崔詠梅額角滲血的青石,更是眼前這年輕生命垂危的慘狀,最終壓倒了那積年的寒心與戒備。
“抬進來吧!”老爺子喑啞的嗓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赦令。
老楊頭四人如釋重負,肩上的擔架仿佛輕了幾分,小心翼翼地將汪細能抬進了那間彌漫著濃鬱藥草氣息的堂屋,安置在一張鋪著陳舊卻乾淨草席的竹製診床上。
時間緊迫!
沈老爺子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從裡屋一個鎖著的紅漆木盒裡,珍而重之地取出一片色澤深褐、紋理清晰的老山參。
這寶貝,是他早年機緣巧合所得,存了不知多少年,用一片便少一片。
此刻,他卻毫不猶豫地掐下一小片,撬開汪細能緊咬的牙關,塞入他舌下。
“娃娃,含住了!吊命的東西!”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隨即,他取出一卷用油紙仔細包裹的銀針,就著桌上翻滾的開水燙過,動作快如閃電。
幾道寒光閃過,細長的銀針精準地刺入汪細能大腿外側的風市穴、前方的梁丘穴以及膝蓋下方的足三裡穴、陽陵泉穴。
這是以針法“行氣活血,通絡止痛”,更重要的是暫時阻滯腿部主要經絡的氣血運行,最大程度減少斷端出血和皮下繼續滲血。
他這裡沒有輸血設備,每一滴血都彌足珍貴。
做完這些,沈老爺子深吸一口氣,定下心神。
那雙布滿老年斑、關節粗大的手,此刻卻異常穩定而靈巧。
他屏息凝神,開始觸摸傷處。
這不是簡單的查看,而是中醫正骨絕技“手摸心會”的極致體現!
他的手指仿佛生了眼睛,帶著千鈞之力,卻又蘊含著不可思議的細膩感知,在腫脹變形、觸目驚心的傷腿皮肉上或輕或重地按壓、擠捏、摸索。
每一次按壓,都伴隨著汪細能無意識的痛苦抽搐和呻吟。
老爺子眉頭緊鎖,全神貫注,指尖傳遞著骨骼碎裂的形狀、斷端的移位方向、碎骨的多寡、筋膜的撕裂程度……
他必須在腦海中構建一幅立體的解剖圖,精確把握每一處傷情,為接下來的複位奠定基礎。
萬幸,探查之下,小腿主要的動靜脈血管雖然受到壓迫,卻奇跡般地未被斷裂的骨茬完全割斷,這或許是汪細能能撐到此刻的唯一原因。
想到這裡,老爺子心中掠過一絲自嘲:太久沒碰這麼重的傷了,連基本的判斷都差點亂了方寸!
若真斷了主血管,人早沒了,哪還能抬到他眼前?
“老幾位,搭把手!”沈老爺子招呼老楊頭四人。
複位需要強大的對抗牽引力,就算他在壯年時要完成這骨骼複位,也必須借助他人之手幫忙,更何況他現在年事已高。
他指揮著四人,分彆固定住汪細能的軀乾、骨盆和大腿中段,又用布帶在汪細能健側大腿根部做了個簡易的固定圈,套在一根粗木杠上,由一人死死扛住,作為對抗牽引的支點。
這是利用杠杆原理和人力牽引,為骨折複位創造空間。
趁著眾人準備的間隙,老爺子步履匆匆地回到內室。
翻箱倒櫃,找出了塵封已久的“老夥計”:幾塊打磨光滑、弧度貼合小腿的柳木夾板,堅韌的棉布繃帶,還有一捆韌性極佳的杉樹皮。
所有接觸傷口的物品,再次被他用滾燙的開水反複燙洗。
接著,他打開那排散發著濃鬱藥香的烏木藥櫃,精準地抓取藥材:生川烏、生草烏、洋金花籽、延胡索、乳香、沒藥……
動作迅捷而精準地在石臼中研磨、混合,加入少許黃酒調成濃稠的褐色糊狀物。
這便是他祖傳的強力外用麻醉止痛、活血散瘀藥膏。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辛辣而苦澀的獨特氣味。
一切準備就緒。
堂屋內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錢左秀和崔詠梅都隻敢偷偷抹眼淚,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汪細能舌下的老山參似乎起了些作用,意識稍稍清醒,但巨大的恐懼和疼痛讓他渾身篩糠般顫抖。
沈老爺子將一根光滑的軟木棍塞進他嘴裡:“娃娃咬緊了!待會兒無論多疼,千萬彆鬆口,彆吐出來,記著了!”
又對臉色煞白、緊攥著兒子衣角的錢左秀叮囑:“看住這個!掉了,他可能咬斷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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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還是不放心,乾脆用布條將這根軟木棍固定在他嘴裡,在汪細能腦後綁了個結。
沈老爺子挽起袖子,露出枯瘦卻筋骨虯結的小臂。
他先仔細地將那特製的麻藥膏,均勻、厚實地塗抹在汪細能腫脹發紫的斷腿周圍,尤其是斷端暴露的皮肉邊緣和預計複位時著力點。
他反複塗抹,指腹帶著適度的力道按壓揉搓,促進藥力滲透,並不斷詢問汪細能的感受:“這裡還疼得鑽心不?按這裡的力道咋樣?有沒有發麻發木的感覺?”
隨著汪細能含混地回答“麻……沒那麼疼了……”,老爺子知道,麻藥開始起效了。
這藥能極大緩解劇痛,鬆弛肌肉痙攣,為複位創造條件,但無法完全消除牽引複位時骨骼摩擦、筋膜拉扯帶來的巨大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