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61章:荊枝有孕花猶發,新巢啄向彆山春二合一大章)
看著崔詠梅捂住嘴,臉色煞白地從堂屋門檻踉蹌衝了出去,一路奔向院角。
汪細能半倚在鋪著舊棉絮的半新杉木床上,腿上厚厚的夾板格外刺眼,他費力地扭著脖子張望,臉上還帶著點懵懂的詫異。
“詠梅這是咋了?累狠了?累吐了?”
那狹小窗戶中的餘燼映著他困惑的臉。
汪細月坐在小馬紮上,正低頭和潘高園嫂子咬耳朵呢,聞言抬起頭,嘴角彎起一個了然又促狹的笑,手撫上自己隆起的小腹。
“二哥,恭喜你哦!你這還看不出來嗎?估計你要當爹了哦!”
她的聲音裡帶著過來人的篤定,和掩飾不住的喜悅。
“啥?”汪細能像是被這消息猛地釘在了床上,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微張。
巨大的驚愕瞬間衝散了傷病的煩憂,心口像揣了隻兔子,砰砰亂撞。
狂喜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卻又被一種近乎虛幻的不真實感壓住,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隻覺腦子嗡嗡作響,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旋渦起來。
這話題讓旁邊的潘高園覺得有些尷尬,她一個當大嫂的,不好跟小叔子討論這個,更何況……
她抿了抿嘴,也起身跟著崔詠梅出了門。
院子裡,黃昏的光線柔和地鋪在溝壑縱橫的泥地上,崔詠梅正蹲在牆角那棵歪脖子棗樹下,對著牆角乾嘔,單薄的肩膀一聳一聳。
蹲著的雙腿頂著胸前的負擔,好像大了不少?
潘高園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粗糙但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有節奏地拍著她的背。
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過來人的關切:“詠梅啊,下次可彆逞強背那麼重的東西了,你這身子骨,怕是有了呢!”
晚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和草木的清香。
“啥?”崔詠梅猛地抬起頭,臉上還掛著生理性淚水,也顧不得擦,一雙杏眼圓睜,難以置信地盯著潘高園。
嘔吐帶來的難受瞬間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猜測衝散了,隻剩下茫然和巨大的衝擊。
“你這模樣,跟我當初懷大狗子時一個樣,聞不得油腥氣,犯惡心。”
潘高園繼續拍著,語氣篤定,“你那身上,多久沒來了?心裡得有個數啊。”
崔詠梅被問得一怔。
自從進了老汪家門,白天跟婆婆錢左秀鬥智鬥勇、拌嘴置氣。
晚上……晚上,就顧著和汪細能在被窩裡那點沒羞沒臊的事兒了。
日子在吵吵鬨鬨和溫存中過得飛快,竟真沒留心過這個。
她皺著眉,手指下意識地絞著衣角,在記憶裡使勁翻找。
上一次……好像還是六月?
那正是收完土豆的時候?
這麼一算,心頭猛地一跳:“好像……好像是有兩三個月沒動靜了吧?”
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潘高園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這就對上了!我懷大狗子那會兒也是,前倆月跟沒事人似的,能吃能睡……”
“一進第三個月,聞著點油煙味兒,就跟有人掐我嗓子眼似的,翻江倒海。這罪啊,差不多還得熬上個把月才能消停點。”她扶著崔詠梅慢慢站起來。
崔詠梅依言站直了身子,整個人還有些發飄。
她低頭,目光落在自己平坦依舊、隔著粗布衣衫幾乎看不出任何異樣的小腹上。
手指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敬畏的試探,輕輕覆了上去。
指尖隔著布料感受到的隻有微溫的肌膚,沒有任何胎動的跡象。
這就有了?
上個月汪細能這冤家還躺在炕上,拉著她的手唉聲歎氣,嘀咕著“咋還沒動靜呢”,這就……真有了?
一股無名火“噌”地就冒了上來。
這該死的汪細能!
他腿斷了,倒好,舒舒服服躺著了,倒讓她……讓她懷上了!
這家裡地裡的活兒,這伺候傷號的重擔,再加上肚子裡揣一個……
這日子可咋弄?
她幾乎能想象錢左秀那挑剔的眼神和指桑罵槐的腔調。
她捏緊了拳頭,有種立刻衝回屋裡跟汪細能大吵一架的衝動!
可想到堂屋門框裡那個裹著夾板的模糊身影,心又軟了。
唉,他到底是個動不了的病人……算了,不跟他吵。
崔詠梅深吸一口氣,帶著青草和泥土味的空氣灌入肺腑,那股邪火似乎也壓下去一點。
不跟他吵,嗯……家裡難道還缺了吵架的對象不成?
她下意識地朝灶房方向瞥了一眼,那裡隱約傳來錢左秀刷鍋的哐當聲。
老汪家自從汪細能那條腿被山上的滾木砸斷後,就一直籠罩著一層愁雲慘霧。
此刻,這突如其來的喜訊,像一道穿透烏雲的陽光,想要撥開那陰霾。
還是那句老話,在靠力氣和人口吃飯的農村,家裡添丁進口,那就是頂破天的大喜事!
堂屋裡,汪細能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帶著殘餘的驚疑和初為人父的奇異熱切,一遍遍掃過崔詠梅那依舊平坦、隔著舊藍布褂子看不出絲毫端倪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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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偏偏就在自己折了腿、成了半個廢人的時候懷上了呢?
這感覺……太不真實了,像做夢。
真的……真有了嗎?
他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摸,又覺得不好意思,手指在杉木床的扶手上無意識地摳著。
崔詠梅這時卻像換了個人。
方才那股子衝天的怨氣和潑辣勁兒神奇地收斂了,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種汪細能從未見過的、帶著點羞怯又異常堅定的柔光。
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那潛藏在她骨子裡的保護欲。
在確認自己腹中有了一個小生命後,瞬間洶湧澎湃,讓她整個人都沉靜堅韌起來。
她走到汪細能躺椅邊,蹲下身,主動拉住他那隻不知所措的手,輕輕按在自己小腹上,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和鄭重。
“細能,你得好好養傷,快點好起來。咱們……咱們有孩子了!”她的手心溫熱,傳遞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堂屋門檻旁,老汪頭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自製的煙葉在銅煙鍋裡明明滅滅,辛辣的煙霧繚繞著他溝壑縱橫的臉。
但這次,那煙霧裡似乎少了往日的煩悶焦躁,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甸甸的欣慰。
他吐出一口長長的煙圈,目光落在崔詠梅身上,又移開,望向門外暮色漸合的遠山。
那眼神複雜,有對未來的擔憂,但更多的,是一種家族血脈得以延續的踏實。
灶房門口,錢左秀手裡還拿著濕漉漉的抹布,她倚著門框,眼巴巴地看著院子裡被潘高園攙扶著的崔詠梅,眼神熱切得幾乎要在她肚子上燒出個洞來。
心裡的小算盤立刻劈裡啪啦打了起來:以後這重活累活……怕是真得自己多擔待點了?
讓懷著寶貝金孫她心裡已經篤定是孫子)的兒媳婦多歇歇?
這可是頂頂要緊的大事!可不能出意外!
往日裡那些雞毛蒜皮的爭吵拌嘴,此刻在“金孫”麵前,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汪細衛沒有在汪家老宅多待。
他這次匆忙趕回來,主要是親眼看看二弟汪細能的傷勢到底有多嚴重,心裡好有個底。
安慰的話說了幾句,但他深知,弟弟也是成了家的男人,是這個小家的頂梁柱。
眼下他折了腿,家裡這攤子事,終究要靠他自己和詠梅去扛。
汪細衛心裡清楚,自己這個大哥,能幫襯的有限,尤其是在錢左秀眼皮子底下。
如果真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兒,他們自然會開口。
沒開口,自己硬湊上去……難道還沒受夠那份夾板氣嗎?
他現在的日子,也不過是剛在溫飽線上站穩了腳跟。
老婆孩子跟著自己在石岩屋裡擠著,那工地上的活計,風裡來雨裡去,掙的都是血汗錢。
眼下最要緊的,是房子!
分家時那點口糧田還在山上,可安身立命的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