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中由衷讚許:“靠山穩,林厚藏風;前開闊聚氣;泉眼水好,河如玉帶得水!更難得近大路,拉啥都方便,安全!細衛,這是塊能紮根、傳子孫的寶地!”
師傅樸素風水觀的肯定,稍安汪細衛的心,衝淡失落:“都是跟著師傅學了些皮毛……”
“至於房子……”李池衛抓起鉛筆,在皺巴巴草圖上利落劃掉“超前”部分。
“聽師傅的,一步一腳印!主體磚木結構,青磚打腳,上邊土坯或木板牆,省錢!屋頂大木梁架椽蓋瓦,冬暖夏涼!地基、關鍵柱子、門窗框,咬牙用點水泥,更牢靠!窗戶……”
筆在草圖上放大一點,“比老式開大些,透光,甭學城裡敞亮,冬天糊厚紙保暖。
啥客廳?甭想!可以做一個亮堂的火坑屋,吃飯待客烤火都在此。
灶房、豬圈若養)、雜物棚,正房旁搭偏廈,實用要緊!分期建,先立正房三間,能住進去遮風擋雨是頭等大事!剩下的,寬裕了再添!”
鉛筆沙沙,勾勒出接地氣的輪廓。
汪細衛緊抿嘴唇,看著“城裡房子”被大刀闊斧修改,五味雜陳,不甘終被清醒取代。
他沉重點頭:“師傅,我……聽您的。”
這是師傅用幾十年經驗,在夢想與現實間為他架起的唯一橋梁。
潘高園懸著的心落回實處,還真害怕汪細衛堅持修那個老貴的房子。
她盯著被師傅修改過的草圖:三間正房,寬敞堂屋,結實牆壁,更大的窗……去掉了那些花架子後,較之石岩屋依然是雲泥之彆!
仿佛看見冬日暖陽透過新糊窗紙,灑落乾淨地麵;聞到新木泥土令人安心的氣息。
一絲真切踏實的憧憬,讓她嘴角微彎,接過大狗子後,默默續上滾燙粗茶。
送走師傅,順便揣著與老楊頭摁手印、隊長作證的置換協議和歪扭的申請書,汪細衛踏上跑手續的漫漫長路。
汪細衛幫彆人修過房子,深知正式的批文遙遙無期。
好多都是先到鄉裡報備,鄉裡批準了以後就開建,房子都修好好久了,批文都下不來。
縣裡批文?誰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村支書老趙精瘦,蹲在村部門口曬太陽。
接過汪細衛遞過來被汗水浸軟的紙,眯眼看完,抬眼望望汪細衛風霜的臉,又眺望遠處那突兀的石岩屋。
他深深歎了口氣:“細衛啊,那石岩洞……唉,不是人久待的地兒,太懸。置換了……?老楊頭真樂意了?”
他點點頭“行!村裡認。給你開證明,兩家自願置換。你先回去平地挖基腳。鄉裡……”
咂咂嘴,為難又理解,“我去遞個話。批文啥時下?沒準信,看縣裡老爺心情。”
村支書轉身進屋,在蓋著“汪家坳村民委員會”紅印的證明信上用力補章遞出:“拿著,去鄉裡多少認個臉熟。”
鄉政府土牆斑駁,但是依然是鄉裡最好的建築,臨鄉的鄉政府起來後,他們就被比下去老遠了。
鄉裡負責宅基地的吳乾事微胖,手指焦黃。
他瞥一眼村證明,打量麵前樸素懇切又倔強的漢子汪細衛。
老汪家汪細能斷腿的事、汪細衛分家住在危險石岩屋,他都略有耳聞。
慢悠悠吸口煙,彈灰:“嗯……老汪家情況,村裡說了。石岩屋是隱患,鄉裡重視。既然置換沒問題,那你……先乾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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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開抽屜,登記簿上潦草幾筆,撕下便條紙,開始龍飛鳳舞:
“汪細衛宅基地置換申請,情況特殊,原則同意先行動工,注意安全。
待材料補齊後速報縣備案。——吳”
推過來,“拿著,算鄉裡知道。材料趕緊補齊報上來!安全第一!出事誰也擔不起!”
公事推諉中,透著一絲現實的通融。
汪細衛雙手接過輕飄又重若千鈞的紙條,心頭巨石轟然滾落!
這模糊的“通行證”,終讓新家基石名正言順或心照不宣)落在沙礫地上!
回歸工地的假期迫近,秋風刺骨。
汪細衛忙完宅基地的事情,最後兩天起得絕早。
抄起鋥亮柴刀,背著背簍和粗繩,紮進後山深林,沉重的砍斫聲驚飛宿鳥。
專挑乾透硬木枯枝,臂肌賁張,青筋凸起。汗水浸透單衣,冷風一吹,透心涼。
他渾然不覺,隻沉默砍伐捆紮,柴捆堆積如山。
他背負沉甸甸的“孝心”與“責任”,一趟趟將這些柴火送回老宅院子。
老父佝僂門檻,默默抽煙,渾濁眼看他,欲言又止。
錢左秀難得不抱怨,看牆角迅速堆滿的柴垛,神色複雜。
汪細能隻能躺在床上,看大哥沉默的進進出出,唇翕動,終化低歎。
崔詠梅扶著未顯懷的肚子站屋角,目光感激又含愁緒。
原本見底的柴垛,被汪細衛的力氣填得滿滿當當,足支月餘。
“農村人最不缺力氣孝心,隻歎有時孝成愚孝,力使錯地方。”汪細衛抹去臉上的汗泥,心裡不由著想。
潘高園則是背著大狗子在石岩屋旁巴掌大的菜園裡忙碌。
仔細翻鬆土壤,敲碎板結土塊。
如行莊嚴儀式,將從鄰居家討來的冬寒菜、菠菜種、白菜種……一粒粒點入剛翻開培細的土窩。
她蹲踞田埂,凝視小小園圃,眼神溫柔堅定。
縱使離去,這片土亦要孕育生機,待工地結束,他們一家人歸來時,她希望能看到這有一抹新綠。
這是對“家”最樸素的守望。
兩天時間一晃就過,天邊魚肚白,薄霧紗籠山坳,寒氣刺骨。
汪細衛背負鼓囊巨包,塞滿厚棉衣褲,沉重勒肩。
潘高園拎著花布包袱,是孩子換洗的衣物。大狗子揉惺忪睡眼,被潘高園背在後背,走在前往臨鄉工地的小路。
老宅隱霧靄山影,隻餘模糊輪廓。
他們路過另一側山坡下時,汪細衛特意給潘高園指出那塊置換來的地。
那片屬於他們的、布滿沙礫的荒地,在朦朧晨光中赤裸坦露。
此刻,在汪細衛與潘高園眼中,荒地上仿佛已打下堅實地基,立起粗壯梁柱,壘起溫暖磚牆……
那裡不再空白,承載著他們全部希冀與沉重未來。
目光空中交彙,無聲讀懂了彼此眼中為“新巢”搏命的堅定無畏。
腳下土路蜿蜒,通向山外塵土飛揚的工地。
那機器轟鳴、肩挑背抬、日複辛勞,不再僅為謀生,是為荒地上那虛幻又真實的藍圖,一磚一泥,積累基石。
前路維艱,目標從未如此清晰。
身影漸杳,終融蒼茫山色。
唯老宅院牆下沉默的柴垛,與石岩屋旁稻草覆蓋、孕育綠意的小小園圃,無聲訴說著離彆的牽念與歸期的期盼。
薄土深埋的種子,靜待破土之日……
荊棘籌謀的廣廈,隻欠那浩蕩東風……
金錢的基石,尚在遠方塵土中,等待血汗澆鑄。
跟在身後的楊春燕直翻白眼,你們真的是夠了,不知道身邊還有一隻單身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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