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千斤擔壓連理木,仁心銀針續斷春
汪細能從沙碩地回來,將拐杖放在門口,推開臥室門時,那股混雜著血腥氣和草藥味的濁浪撲鼻而來,使得他閉了閉眼才適應。
昏暗的屋子裡,崔詠梅蜷在發黃的蚊帳裡,像片秋天即將枯萎的葉子。
他瘸著腿坐到床沿,木板床發出吱呀聲響,他伸手去握妻子的手,那手腕細得能摸清骨頭棱角。
詠梅,他嗓子發乾,我跟哥說好了,等你能下炕,我就去工地上掙活錢。
崔詠梅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窩裡動了動,嘴角扯出個慘淡的弧度:你哥那個師傅……能要你個瘸子?聲音氣若遊絲,卻像針似的紮人。
汪細能攥緊她的手:哥答應去求情!搬不動大石料,我還能篩沙子、看工具……總有我能乾的活,錢少點都無所謂,但是我必須去掙錢去!
他忽然撩起褲腿,露出明顯的疤痕,這腿能背百斤柴走山路,死不了人!
蚊帳裡傳來極輕的嗤笑。崔詠梅彆過臉去看糊著舊報紙的窗戶:要去就趁早去吧,去了就得賣力氣,可彆像以前那樣了。等我能動彈了,自己也找活路。
她忽然轉回頭,眼睛亮得駭人,這吃人的老宅,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知道!汪細能急得俯下身,鼻尖幾乎碰到她冰涼的額頭。
我先去工地,到時候我再看看,有沒有合適你的活計,工地上有啥適合咱們乾,等你好利索了,我跪著求師傅收留!咱們夫妻倆一起掙命!
崔詠梅的睫毛顫了顫,兩行淚突然滾進鬢角:汪細能……這是最後一回了。要是你再糊弄我……
她猛地咬住下唇,血珠滲了出來,我就跳了後山崖,或者吊死在這屋裡,權當這輩子有眼無珠,看錯了人,也沒嫁過人!
不會!絕不會!汪細能突然吼起來,震得帳子都在抖。
你看我掙不回金山銀山,至少掙個清白給你看,至少不是以前那個懶漢!
他仿佛在自言自語:“就斷腿那天,我還在一個人琢磨要重新做人,要好好做事,要給你去掙個未來,結果,沒想到老天爺和我開了個玩笑。”
崔詠梅怔怔望著汪細衛,窗外夕陽忽然破雲而出,透過窗欞把石子照得流光溢彩。
她枯瘦的手指慢慢抬起,輕輕碰了碰丈夫滿是細皮嫩肉的掌心。
汪細衛繼續說:“老天爺攔不住我的,誰也攔不住我的!我哥那裡如果沒活乾,師傅不要我,我也要出去找機會掙錢去,那才是出路。”
簷下傳來老母雞咯咯的叫聲,炊煙的味道混著藥味在屋裡盤旋。
汪細能低頭看著夫妻倆交握的手,那上麵有她的淚,他的汗,還有從指縫漏進來的最後一縷光。
李池衛的院子裡彌漫著鬆木和旱煙混雜的氣味,師徒倆在院子裡忙活。
刨花堆間,老師傅正俯身校正橋模的拱心石,煤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掛滿工具的土牆上,像尊鎮山的土地爺。
汪細衛蹲在料堆旁磨了半天銼刀,終於憋出聲:師傅……我弟細能他想來工地上討口飯吃。
銼刀刮過木料的嘶嘶聲沒停,李池衛眼皮都沒抬:瘸著腿能扛動幾斤石料?
不用扛重物!汪細衛急忙放下銼刀,等模型拆解完了,讓他去石場監工量尺寸,我隔三差五去查驗就成……
突然的一聲響,老師傅的煙袋鍋重重敲在橋模基座上,煙鍋裡的火花和煙灰猛跳,分散到木花中,嚇得汪細衛趕緊上前踩滅。
糊塗!李池衛終於抬起眼,目光如鑿子般鋒利。
你這是把他往油鍋裡推!石場那幫老油條,見監工是個瘸腿生瓜蛋子,能把他連骨頭帶皮嚼碎了吐出來!
汪細衛張了張嘴,老師傅卻突然抄起半截木料:這杉木芯看著直溜,裡頭早讓白蟻蛀空了。
他掰斷木料,蟲蛀的粉末簌簌落下,人心比木頭更難瞧透。你弟那點想頭,是真痛改前非,還是餓急了臨時找食?
李池衛嘴裡的煙霧從煙鍋裡騰起,又從他嘴裡噴出,模糊了牆上的工具影子。
“你開始就給他輕鬆的活乾,會繼續養成他好吃懶做的性格,對你形成依賴,這時得磨礪他,讓他認識到生活的艱辛。”
工地上最怕什麼?老師傅忽然問,不等汪細衛回答便自答。
不是怕力氣小的,是怕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今天你塞個關係戶偷懶,明天就有人敢磨洋工……”
“到時候橋墩塌了,砸死的是過路人!壞的是我們的名聲!擔責的是我們師徒,還有幫我們的那些人!
汪細衛臉色發白地攥緊褲腿,卻見老師傅突然把煙杆往他膝彎一敲:跪甚麼跪!男兒膝下有黃金!
老人歎口氣,語氣忽然緩下來,幫扶親人不是這麼個幫法,工地真的開始了,你讓他來,從篩沙子做起,一天掙多少全看他自己出力多少。出力夠,三塊五塊不嫌多,出力少,一塊兩塊彆嫌少。
“如果他真的吃不了苦,工地上當然不養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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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池衛彎腰拾起橋模的拱心石,塞進徒弟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