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議既下，柏家莊園這台龐大的機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轟鳴著運轉起來。往日裡略顯閒適的田園氛圍被一種緊張、急切而又帶著幾分悲壯的情緒所取代。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鐵鏽、汗水和離愁彆緒交織的味道。
柏淩嶽和柏淩峰徹底紮進了團練營地。操練不再是簡單的強身健體、保境安民，而是完全以實戰和長途奔襲為標準。負重越野、夜間行軍、緊急集合、野外宿營…項目變得極其嚴苛。柏淩嶽如同換了個人，雖然依舊吼聲如雷，但指令更加清晰，要求更加具體，甚至開始演練遭遇小股敵人時的阻擊、掩護戰術。柏淩峰則一絲不苟地執行著汰弱留強的命令，將少數年紀過大、體弱或意誌不堅者勸離隊伍，同時將表現優異者提拔為骨乾，最終精簡出一支約一百二十人、士氣高昂、紀律初成的核心隊伍。所有的冷兵器都被翻出來重新打磨、配發，雖然依舊簡陋，但寒光中透著一股決絕。
柏淩銳則成了莊園裡最忙碌的人之一。他拿著柏守謙咬牙撥付的銀錢清單，帶著人手，幾乎跑遍了固始縣城及周邊所有能跑的地方。糧鋪裡的米麵被大批購入，製成便於攜帶的乾糧；藥鋪裡的金瘡藥、止血散、常見傷寒藥材被搜羅一空；騾馬市裡的健壯騾子和大車被高價買來；成匹的粗布、棉花被趕製成新的被服和綁腿…他的精明和交際能力此刻發揮得淋漓儘致，往往能以合適的價格拿到緊俏的物資。莊園內的庫房和空地上，堆積的物資越來越多，如同一座座小山，預示著這將是一次漫長的遠行。
柏守謙的臉色終日如同外麵的陰天。他一邊心痛如刀割地計算著流水般花出去的銀子，一邊還得按照柏淩雲的吩咐，處理那些無法帶走的產業。部分田產被迫低價典當或出售給相熟的其他鄉紳，幾家縣城的鋪麵也找了中人悄悄洽談頂手事宜。每簽下一份契約，他都覺得像是在割自己的肉。同時，他還得將族中積累的金銀細軟、古董字畫等浮財，分門彆類，妥善打包，既要便於攜帶，又要做好偽裝，這項工作更是讓他心力交瘁，夜不能寐。
柏守誠則默默承擔起了另一項沉重的工作——安撫人心。南下並非人人願意，尤其是族中一些老人，故土難離，對未知的南方充滿恐懼。柏守誠挨家挨戶走訪，耐心勸說，對於那些實在不願離開的，則根據柏淩雲的指示，留下部分錢糧和薄田，使其能勉強維持生計。他主持了最後一次隆重的祭祖儀式，在祠堂的嫋嫋青煙和族人的哽咽聲中，祈求祖宗保佑這支離鄉背井的族人。許多婦孺開始偷偷抹眼淚，空氣中彌漫著離彆的悲傷。
柏淩川埋首於文案工作。他查閱典籍，精心炮製了一份文辭懇切、義正辭嚴的《北上勤王稟帖》，聲稱柏氏一族感念皇恩，值此國難之際，願儘忠義，特組織鄉勇團練一支，北上抗敵，望沿途州縣予以放行並提供方便實則根本不打算真的北上）。他還草擬了若乾份以柏淩雲名義發布的安民告示，準備在離開後張貼，安撫地方，以免生亂。
就連年紀最小的柏淩宇，也被這種氣氛感染，不再四處玩耍，而是乖乖地跟在柏淩雲身邊，看著他兄長如何運籌帷幄，如何下達指令，如何應對各方源源不斷前來請示彙報的人員。柏淩雲則如同定海神針，坐鎮中樞，處理著層出不窮的問題，協調著各方的進度，眼神始終堅定而冷靜。
經過近半個月幾乎是日夜不休的緊張籌備，南下的準備工作終於接近尾聲。
這一日，天色蒙蒙亮。柏家莊園門前那片巨大的空場上，黑壓壓地站滿了人。即將南下的隊伍已然集結完畢。
最前方，是一百二十名柏氏團練子弟。他們換上了統一趕製的新裝，雖然仍是短打衣衫，但整潔利落，手持磨得鋥亮的長矛腰刀，背著簡單的行囊和被卷，在柏淩嶽和柏淩峰的率領下，排成還算整齊的隊列，鴉雀無聲，一股肅殺之氣彌漫開來。經過嚴酷訓練的他們，眼神中已少了彷徨，多了幾分堅毅和對前路的決然。
團練之後，是數十輛騾馬大車，上麵滿載著糧草、物資、帳篷以及族中最重要的財物。車夫們都是精心挑選出的可靠家丁或佃戶。再後麵，則是柏氏宗族的家眷們，婦孺老弱坐在少數幾輛帶篷的車上，更多的青壯婦孺則隻能徒步。人人麵色凝重，背負著簡單的隨身包裹，孩子們似乎也感受到氣氛不同尋常，乖巧地依偎在母親身邊，不敢哭鬨。
柏淩雲立於隊伍最前方的一座臨時搭建的木台上。他今日換上了一身利於行動的勁裝，外罩一件深色披風，腰佩長劍，目光如炬，掃視著台下這支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隊伍，以及那些將命運托付於他的族人。
柏守誠等留守人員，以及少數不願離開的族人，站在隊伍外側，神情複雜，既有不舍，也有擔憂，或許還有一絲僥幸。
“吉時已到！”擔任司儀的族老高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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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淩雲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氣，聲如洪鐘，清晰地傳遍全場：
“諸位柏氏兒郎！諸位父老鄉親！”
場下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今日，我等離此故土，非為背棄祖宗，實為無奈之舉，更是求生圖強之策！北虜入侵，朝廷蒙塵，中原即將淪為焦土！困守待斃，非丈夫所為！”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激昂，指向北方：“我等此番以‘北上勤王’為名，實為南下開辟新天！前路或有艱難險阻，或有刀兵相見！然，我柏氏子孫，從無孬種！唯有同心協力，勇往直前，方能於死地求生，於萬難之中，殺出一條血路，為我柏氏宗族，搏一個朗朗乾坤！”
他的話語極具煽動力，讓台下那些原本心懷忐忑的族人，也不由得挺起了胸膛，握緊了拳頭。
“凡我南下族人，皆需嚴守號令，互幫互助！凡有畏縮不前、擾亂軍心、背棄宗族者，”柏淩雲聲音陡然轉厲，“無論親疏，立斬不赦！”
森嚴的軍令讓所有人心中一凜。
“反之，凡奮勇爭先、立功勳者，我柏淩雲必不吝厚賞！未來新基業之中，必有爾等富貴前程！”
恩威並施，讓隊伍的凝聚力瞬間提升。
最後，柏淩雲抽出腰間長劍，直指南方，發出了震撼人心的號令：
“目標，南方！出發！”
“出發！”柏淩嶽振臂高呼。
“出發！”團練子弟齊聲應和，聲震四野。
車輪滾滾，馬蹄嘚嘚，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龐大的隊伍，如同一條開始蠕動的長龍，緩緩離開了柏家莊園，離開了這片他們世代居住的土地。
許多人都忍不住回頭，望向那熟悉的莊園、祠堂、田壟，淚水模糊了雙眼。故園漸行漸遠，前方是茫茫的未知。
柏淩雲騎在馬上，走在隊伍的最前列，沒有回頭。他的目光堅定地望向南方那條蜿蜒的官道，仿佛已經看到了波濤洶湧的珠江和那座等待他去征服的南方巨城。
假道勤王之計已行，故園已拋身後。一場豪賭，正式開始了。
第六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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